“是十個,”她說,“一共十種。”
在疊包裝盒時,她的手明顯在顫抖。
他望著她。
“要我幫忙嗎?”
其實她疊這些盒子已經不下一千次了,但這一次似乎忘了該怎麼疊。這活兒變得比日式摺紙藝術還複雜。
“不用了。沒事兒,真的。”
她自覺尷尬,但還是抬起眼簾,正好與他的目光相遇。那是一雙像甘草糖一樣黑亮的眼眸。
“我以前也在一家甜品屋幹過呢。我爺爺開的店。那時候,我一直不會疊這些盒子。”他笑著說,“繫絲帶的活兒,更是做不來。”
她覺得自己沒那麼緊張了。
“甜品總是讓人難以抗拒。”他呵呵笑著。
接著是片刻沉默。她這才意識到他在跟她調情。
“你們家的甜品屋在哪兒?”她微笑著問。
“在卡拉馬塔。”他答道,“遺憾的是,前一陣子給賣了。和你們家的店可沒法兒比。”
一隻小蛋糕一下子倒扣在盒子裡。
“啊,對不起。”她說。因為雙手顫抖,她一反常態地笨拙起來。“我再拿個盒子。”
“不用啦,沒關係的。吃的時候,味道還不是一樣嘛。真的沒關係。”
他看她忙碌著。
等她裝好了小蛋糕,他又要了一些餅乾和一打蘸巧克力醬的漿果。他把每樣甜點的成分都問了個遍。她能感覺出,他對這些糕點是發自內心的喜愛。
“我能不能再拿一隻小熊糖?”他問。
“杏仁那種嗎?”
“是啊。它們讓我想起以前奶奶常做的糖。我可以現在就吃嗎?”
她從櫃子裡拿出一顆來,放在餐巾紙上,遞給了他。他仔細端詳著那顆糖。
“真是難以置信啊!”他大聲讚歎道,“我奶奶做的可從沒這麼精緻。你甚至做出了皮毛的紋理!”
在每顆動物造型糖果上,安吉莉琪都特意新增了一些逼真的小細節,比如,貓的鬍子,鳥兒的羽毛。
“其實並不費什麼功夫。”她紅著臉說。
“不過真的是很棒啊。太完美了,簡直捨不得吃呢。我要把它放在我的書桌上。”
安吉莉琪笑了,他也笑了。
“那讓我把它放到盒子裡吧。”她說。
放的時候,她又順手塞進去另一個小玩意兒。“它需要個伴兒。”她解釋說。
最後,四隻盒子放在了櫃檯上。盒子用打著卷兒的絲帶紮緊了。
“太感謝了。”他說,“這些簡直是藝術品呢。我該付多少錢?”
“十歐元五十分。”她說出了第一個蹦進她腦子裡的數字,“動物糖是免費送的。”
“你太客氣了。我保證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那些可是讓你吃的喲!”
“可不行。我說什麼都不會吃它們,那樣太失敬了。雖然不大,但它們可是藝術品。傑作啊!”
他爽朗的笑聲和善良的品格讓安吉莉琪完全傾倒了。五年了,她天天在這店裡工作,卻沒有一個顧客能讓她這樣笑逐顏開。她覺得,旁邊冰櫃裡的冰淇淋遇到他的濃濃暖意也會立刻融化。他不僅對店裡的甜點饒有興趣,而且臉上一直掛著微笑:那笑容發自內心,來自他對生活的熱愛。她從未遇見過如此從容而自如的人。
安吉莉琪慢慢數著找零,一邊放進他手裡,意識到自己是在拖延時間,不想讓他這麼快離去。
有那麼一瞬間,當最後一枚二十分硬幣落入他手中的時候,她抬起頭,發現他正凝視著她。她也凝視著他。雖然也許只有一兩秒鐘,但那一刻卻讓她充實:和小時候吃媽媽做的甜餡餅吃到肚子撐可不一樣。這是一種完滿的感覺。
顯然,他也並不急於離開。她敢肯定,在拉開店門之前,他遲疑了一下。
“再見,”他說,“非常感謝。”
玻璃門合上。他在門外駐足片刻,好像發現自己忘帶了什麼似的。接著,他轉回身,朝她揮了揮手,走了。
她真想追上去。但是本能和理智之間,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就是這樣。他的面龐一直印在她的腦海中,每個特點、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他在店門口略停片刻,然後從視野中消失,安吉莉琪覺得這場景彷彿還是不久之前的事。她沒有一天不想他。在她的記憶裡,他的笑容從不曾褪色。
他只是一個過客而已,也許是在去鄰村看望親友的途中順道買份禮物。然而那場邂逅卻讓她起了莫大的變化。在那之前,從那以後,再沒有誰像他一樣打動過她的心。
有人猜測,也許是因為安吉莉琪受過傷,才會拒絕每一個追求者。但安吉莉琪自己知道,她的心不是碎了,而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