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文會都是京中常辦的,多半是些干謁的學子文人,為展才而參加。”
姜沃聽說過干謁,文人才子拿著詩文向權貴展才,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自薦’。
高祖就曾下過詔令:除了科舉入仕,寒門子弟也可以透過‘投牒、自舉’做官。
自舉自薦,當然不能是去三省六部前舉著手‘選我選我’,當然要拿出自己的本事來——有什麼比一篇絕妙的詩作,或是一篇精到的文章,更能迅速展才的嗎?
姜沃記得,李白、白居易等人都行過干謁之事。
唐詩獨步天下,也與干謁自舉做官有很大的關係。好的詩詞能得到帝王權臣青眼,能夠讓人平步青雲時,寫詩寫文自然就成了風尚,文人墨客間交流也多,宛如無數星辰碰撞,組成了一個錦繡星空般的大唐。
十月,便是每年詩會最多的時候。
因各地考中的明經、秀才,可以獲得十月入京自舉的資格,所以十月里長安城中學子文人就格外多。
更因中秋重陽兩佳節才過,許多親王還留在京中,更增熱鬧。
大唐的親王不比後世清朝,全都圈在京城裡不能出去,大唐的王爺還是要去封地的,除非是李泰、李治這種被皇帝親爹稀罕的不讓走的皇子。
其餘去上任的親王,逢年過節可以遞請安書回來,若是得皇帝允許,便能回長安。
人與人性格不同,有人覺得呆在自己封地沒人管束自在,也就有人覺得長安繁華,封地沒意思,成天想著回來的。
如今大唐才第二代,親王們不是二鳳皇帝的親弟弟就是親兒子們,血緣都還很近,二鳳皇帝又是個不怕王爺造反的人(誰能打過他?),所以凡有弟弟/兒子們中秋上書要回長安拜見的,他就都揮筆同意了,甚至還會留他們在長安過年。
這些王爺們也會從各封地帶些當地出色的青年學子來,然後向皇帝請命,請他辦詩會讓這些才子們作詩作文一展所長。
一來是為了討皇帝的好,讓他看看大唐天下多麼文采精華人才濟濟,二來,這到底是個舉薦之恩,若是這些才子將來有跟馬週一樣透過詩文做上宰相的,那他們也算提前投資,賺下了好大的人情。
種種原因疊加,十月,就是傳說中的詩會月。
姜沃路上還想著回去就告訴武姐姐,結果回到宮正司才想起來,這不是九成宮了,媚娘只好搬回掖庭去住。
兩人又要休沐才能見面了。
姜沃只好遺憾睡了,頗覺孤單。
忽然就感同身受了晉王,怪不得武姐姐說他整日落寞。
*
次日,姜沃陪同袁天罡一起穿過百福門,往百福殿去。
姜沃仰頭看著殿名:百福,好像一隻小狗的名字哦。
袁天罡師徒來的不早不晚,此時百福殿內已經有幾個先到的王爺與他們帶來的才子們。
姜沃毫不誇張的說,一看到袁天罡,他們都是眼睛一亮:袁仙師!活生生的袁仙師!
像是逛動物園的人,忽然看到大熊貓溜達過來一樣。
在王爺們圍過來之前,一位身著深紅色官袍的朝臣先人一步,上前與袁天罡見了常禮:“袁仙師。”
“岑侍郎。”袁天罡盡職盡責做看不清狀,聽聲識人,然後伸手欲扶。
中書侍郎岑文字忙伸手握住袁天罡的手,關切哀嘆道:“仙師眼睛越發不好了?”
袁天罡點頭:“看人就看個輪廓,分不清啦。”然後問道:“今日詩會是岑侍郎掌事?”
岑文字應了。
姜沃也知岑文字對袁天罡這樣敬重的緣故:他本人就是袁師相面如神的一個典型案例,他年輕時候求問過袁天罡他仕途如何,袁天罡相過一回,果然所說相差無幾。
這位岑侍郎,家族也是世代為官的,祖父做西梁的宰相,父親做隋朝的侍郎,他又跑來做大唐的中書侍郎,從他家族履歷就可以看出來世家為何對皇族並不如何畏懼敬重了——實在是換皇帝速度太快,皇帝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割了長長了割,世家子弟倒是穩穩一直在當官。
姜沃對岑文字則是另一種好奇,她知道他曾孫岑參,那位“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岑參!
因岑文字先來與袁天罡見禮,姜沃作為晚輩與下官自然要先側身避開,之後她再與岑侍郎行禮。
如此這般,攙扶著袁天罡的手自然就鬆開了。
然而行過禮後,姜沃再抬頭:??我師父呢?我好大一個師父呢!
再一看,袁天罡早被幾個王爺帶著人拱衛走了。
姜沃:……
好在今日來的這些王爺都是不在儲位競爭者之列,對袁天罡這樣熱情屬於見了稀罕物的熱情,而袁天罡能被他們拱走自然也是能應對的,姜沃就目送師父被人扶著去喝果子飲了——袁天罡不喝酒人盡皆知。
岑文字在旁溫和道:“姜太史丞是第一回 參加詩會吧。無妨,聖人未到時,你先跟在我旁邊。”
這自是看在袁天罡的面子上的迴護之情,覺得她一個姑娘家,第一回 出席這般場合,需要個長輩看護,於是表示我罩著你。
姜沃剛道謝完,就見一紫袍金帶,修目美髯,極有氣勢的中年人進門,之後徑直向著兩人走了過來。
旁邊已有人忙著向他行禮問好,正是國舅爺兼大司徒兼趙國公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到兩人跟前,不等兩人行完禮,就淡然道:“岑侍郎,我有幾句話要與姜太史丞說。”
姜沃微愕,長孫大司徒尋她做什麼?之前兩人從無交集啊。
她還不及應答,就見岑文字道:“好。”之後行雲流水閃開不見,遠遠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