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朝道:“大約是我去國子監做司業的緣故——是李敬業的二叔李思文,將他送過去的。”
姜沃想起舊事:“是了,早些年,你就與英國公府有來往。”
早到晉王時代,李勣大將軍剛回京開始靠攏晉王時,就令其次子李思文與晉王曾經的伴讀崔朝多來往些。
姜沃自己與李勣大將軍關係不錯,崔朝倒是跟他家人關係更好。
在姜沃緩了緩微妙心情後,就跟崔朝道:“那你還是要早提點駱賓王一二。”要是真得罪了英國公,真沒人保得住他。
李勣大將軍是那種內斂低調,很少與人結仇的謹慎人,但……一旦真的結仇就絕對會弄死對方的果決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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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朝笑道:“我瞧著更像是年輕人鬥氣——你放心,我會把控的。”
又道:“說來,李敬業的性子是不太像英國公,有些驕狂而目中無人。”
“國子監內捧著他順著他的學子太多了,便是為了他好,也缺一個駱賓王這樣的人磨一磨他。”
“六學內的學子,彼此常鬥詩鬥文。”
當然,主要是因為國子監內不許鬥毆,這些少年人火氣重的話,只好寫文章彼此搞文字攻擊。
但……
論起罵戰,李敬業,加上追隨他的幾個國公府公子,捆在一起也不如駱賓王能罵。
近來李敬業被駱賓王一篇篇無縫銜接的文章,噴的灰頭土臉,偏生自己提筆還罵不過人家,大為惱火。
想想後來一起給武周造反的一對小夥伴,如今先彼此掐起來了。又聽說駱賓王還專門寫詩文諷刺李敬業不如其祖父英國公。
姜沃深深點頭:很好,世事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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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年春日。
姜沃終於與媚娘說開了子嗣事。
算來,姜沃已然至此十餘年。
這些年來,她親眼見了古人對承祀香火的看重,對身後事的在乎。
是與她截然不同的世界觀。
如果說皇帝希望她有個孩子並結兒女親家,其中或許還夾雜著對心腹之臣的思量。
那麼媚娘除夕夜,接了皇帝一句話,也提起子嗣事,便全然出自一片真心護衛,擔憂百年後事之意。
正如此刻媚娘對她道:“莫不是陛下那些駙馬太子妃的話,讓你覺得不安?你放心,將來你的子女如何教導,又如何安置,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意。”
“不,姐姐。”
姜沃望著她,含笑依舊,語氣輕卻決斷清晰:“我沒準備留下血脈。”更不打算讓自己成為一個家族的起始。
以她如今的官身,將來要走的路,孩子不會再是一個獨立自由的個體,而是一個家族的起始。
媚娘嘆息:她早有預感,只是今日姜沃說的太直白。
她不由再追問了一句:“你這樣堅決……最顧慮的到底是什麼呢?”
顧慮嗎?
姜沃細細思索著。
自然有很多。她有無數的理由:此時的醫療條件,她行至今的仕途,朝堂內外複雜的局勢、將來政治派系牽絆……
裡面有些她與崔朝說過,有些沒有。
但此時姜沃都沒有提,也不必提。
面對媚孃的擔憂,姜沃再次捫心自問。
也終於清清楚楚回答了自己——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她只是不願意。
人生有許多種樣子,她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於她而言,只是不願意選擇在這個時代,生養孩子罷了。
她想要過的,只是自己的一世。
且她也已然擁有了,按照自己心意生活的權力。
姜沃心中,較之原先,愈加豁然開朗。
*
見她如此神態,媚娘便懂了。
然媚娘終不免有些傷感搖頭:“罷了。我知你外柔內剛,一旦定下的主意,便不會變了。我拿你也沒有法子。”
“我只是擔心——如今咱們自可相伴一世,可百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