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羅絲的語調中帶著一絲失望。
“不過有一點……”看到羅絲失望的樣子,康子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責任,讓她總想再補充兩句。
“什麼?”羅絲眼中閃爍著光芒。
“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從小就生活在她的光影之下。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壓力吧,我總有些怕她。姐姐實在太完美了……即便到了今天,我也依舊有種被姐姐壓迫的感覺。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不過不能怪你母親,是我自己太懦弱。”
康子避開羅絲的目光——她在心裡暗暗點頭,告訴自己這一切全都是真實的。
突然,康子的眼裡湧出了淚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流淚。
康子一時忘記去擦拭,直到淚珠滑落到唇角時,她嗚咽了起來。
羅絲趕緊靠近康子。
康子把臉埋在羅絲的肩頭,輕輕撫摸著羅絲的背。
“阿姨……”羅絲輕聲叫道。
“沒事了,沒事了。”康子哽咽著連連說道。
中垣不知道自己該看哪裡才好,一會兒抬頭望望天花板,一會兒又扭頭望望旁邊。突然,他看到隔扇外閃過一個人影。
“誰在偷聽?”中垣想起那個態度怪異的掌櫃。
兩個女人手握著手,凝視著對方。
康子有一種乘著大浪,衝上高空的感覺。
這就是她期待過無數次的人生的巨浪——這樣的飛躍,讓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過世的姐姐,就是不停地從一個浪尖躍到另一個浪尖——這令康子羨慕不已。而如今,康子也終於乘上了這樣的浪濤。
“如此,人生就再沒有任何遺憾了。”
當天晚上,羅絲和中垣在孔雀堂留宿。
康子的丈夫人很好,待羅絲他們也熱情。吃晚飯的時候,他講了許多製作點心時的趣事。但不知為何,羅絲總覺得阿姨似乎對姨父不太滿意。
“阿姨是個追求浪漫的人。姨父雖然人好,但缺少一種浪漫的情調。”羅絲如是觀察著兩人。
飯後,康子邀請羅絲一起泡澡。
泡在澡盆裡,康子一邊輕撫著羅絲,一邊嘆息道:“真美。”
泡完澡,羅絲和康子並排在屋裡鋪好床躺下,準備休息。
“過兩天,我打算到神戶去一趟。你去拜祭過你媽媽了嗎?”康子躺在床鋪裡問道。
“還沒有……之前發生命案,一時沒法平靜。”
羅絲的母親長眠在神戶再度山修法原的外國人公墓裡。從神戶坐車過去,也就三十分鐘左右。若想去的話,隨時都可以。羅絲一直沒去拜祭,與其說是因為內心不平靜,不如說是因為她還沒弄清母親是個怎樣的人——她想和母親好好聊聊,而不只是為了走形式才去拜祭。因此,她必須事先多瞭解一些。
“那,下次我到神戶時,我們一起去吧。”說著,康子伸出了手。
羅絲也把手伸到棉被外。
兩隻手握在一起的瞬間,羅絲感覺阿姨的心情,似乎順著手臂傳到了自己心中。
“好像什麼東西失而復得似的。長久以來,她每天重複著相同的事,過著相同的生活。我的出現,使她打破了這種單調的日子。她是為此而感到興奮吧。”
羅絲漸漸明白了阿姨的心情,儘管感覺還比較朦朧。
“媽媽一定會很開心的。”羅絲說道。
“一過五十,我就經常會有這種想法。”康子頓了頓,之後又嘆了口氣,“你媽媽雖然只活了三十幾年,但她的人生卻比我要充實許多……什麼長命百歲,活得越久越無聊啊,尤其是空洞無物的生命……就像我這樣。我真想到你媽媽墓前跟她說——姐姐,我好羨慕你啊。她把一生的經歷濃縮在短暫的三十年裡,人生的分量可比我這五十三歲的人生還重呢……”
羅絲髮現,不知不覺中,自己開始分析起了阿姨的心理——更年期精神上的動搖。到了五十三歲,阿姨已經很難再充實自己的人生了。無意中,她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這個突然出現的外甥女身上……
羅絲閉上眼睛,想把這些分析統統趕出腦海。
想起見面之初阿姨和外甥女兩手相握時,阿姨連連說“沒事了,沒事了”。
那一句簡單的話,似乎讓之前的一切全都煙消雲散了。這就是超越了理性分析的日式處理法。當時,羅絲沒有任何牴觸情緒,完全被融化在那種氣氛之中。
“阿姨……”
羅絲又輕輕叫了康子一聲。不然,她愛分析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必須壓制這毛病。
“說真的,”羅絲閉著眼睛說,“其實我想聽您批評媽媽。”
“你這孩子真奇怪。為什麼呢?”康子問道。
“之前見到母親生前的一些朋友,他們都只是一個勁兒地誇媽媽。”
“那是因為你媽媽很了不起。”
“是嗎?昨天我在湯湧溫泉的時候,碰到一個叫伊澤的老先生。他也一直誇媽媽,沒一點意思。”
“伊澤?……湯湧溫泉?”
“嗯。阿姨應該也認識他吧?”
“我上學的時候就認識他了。高中時,伊澤就一直很喜歡你媽媽。”
“哦,是嗎?”
“大家都喜歡你媽媽。她總是把什麼都帶走,從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