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察覺我的心思,對方說:
“叫我德田就好。如果不舒服就說。不過看這狀況,應該也沒辦法得到多好的治療,但總比戰地醫院要來得好。不必擔心空襲,暫時也有的吃,可以放心了。”
“哦……”
戰地的醫療設施形同虛設。
縱然軍醫的醫術再好,但裝置匱乏,缺少醫療物資,也無處施展,只能進行應急處置。但另一方面,傷者病人不斷增加。設施環境惡劣成那樣,本來能痊癒的也好不了。無法自力痊癒的人就只能送命。就連健康計程車兵,也因為三餐不繼而變得衰弱,因此沒餘力去顧及非戰鬥力的傷兵吧。
那裡不是治療的地方,而是等死的地方。
沒有手的,沒有腳的,肚破腸流的。
變得烏黑、散發出屍臭而毫無生氣的臉。
蒼白的臉。
大家都死了。
我可能是因為手指靈巧,受到軍醫賞識,常被找去幫忙。我沒有學識,所以毫無醫療知識,但應該是身為工匠的細心受到青睞吧。
但是大家都死了。
不是死於傷病,我認為。
他們是死於絕望的。如果痊癒,就得迴歸戰線。即使痊癒,也只有死路一條。為了赴死而療傷治病,再也沒有比這更矛盾的事了。
維繫生命的不是醫生也不是藥物。
而是對生命的渴望。
沒有對生命的渴望,人是不會好起來的。
一旦發現慾望無法滿足,生命力就會立刻衰弱。殺人的不是傷也不是病菌,而是絕望。
證據就是,戰爭一告終,傷病兵的治癒率便驚人地提升了。得知戰敗的瞬間,希望萌生,我覺得這實在諷刺。
傳染開來就不得了了——德田說:
“我可是想要活著回去的啊。”
我沒事的——我回答:
“我沒有生病。”
只是沒有希望。
我並非絕望。
但心中感到不安。
我的希望被裝在一隻小匣裡,那匣的蓋子嚴絲合縫地緊閉著。
當蓋子開啟時,那希望可能已經變質為絕望,我的心中充滿這樣的預感。萬一它變成了絕望——一思及此,我坐立難安。
所以我絕對不會開啟蓋子。
我既不悲觀也不樂觀,但那股預感,總是籠罩著不安的色彩。
——所以我才會做那種夢嗎?
“你的老家在東京吧?”
“是,在武藏野。”
“你老婆在等著吧?”
“內人……”
青色的。
青色的,巨大的。
青色的,巨大的,面無表情的臉。
夢中那張駭人的臉突然浮現,我一陣戰慄。
真羨慕——德田說:
“我老家在千葉,可是聽說我老婆因為營養失調已經死掉了。那種鄉下地方應該沒有空襲,至少該有點吃的,內地怎麼會搞成那樣呢?說是鄉下,也就在東京旁邊,或許也碰到攻擊了。我兒子出征了,老頭子也行走不便,所以可能不會有人來接我吧。”
我本來是個漁夫——德田說:
“往後還能繼續當漁夫嗎……不知道船還在不在。還能打魚嗎?你本來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工匠。”
“那很好,很容易找工作。有一技之長真好。”
“會嗎?”
我不認為。
“什麼工匠?木匠嗎?”
“也做木工,但主要是金屬加工。”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