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戲剛柔並濟,字字肺腑,也是葉齡仙最喜歡的一段戲。
心裡想著先生的教導,以及突破困境的渴望,葉齡仙越唱越投入,越唱越大聲。她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唱完最後一個字,葉齡仙抬起頭,才驚覺模糊的視線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程、程殊墨?你怎麼也在這裡?”
葉齡仙嚇得跌倒,下意識請求:“你別、別舉報我,我剛剛亂唱的。”
荒山野嶺,她倒不擔心程殊墨會對自己怎麼樣,但她唱古裝戲的事,如果傳出去,被划進“守四舊”,那就糟糕了。
萬一留下不良檔案,以後報名高考都難。
程殊墨深深看著她,眸中似有情緒翻湧,見她緊張成這樣,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伸出右手,想扶她起來。
葉齡仙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拒絕他,自己站起來,退後幾步,躲到一個大石頭後面。
“秘密基地”是半封閉環境,地方不大,一男一女兩個人堪堪容納,處境實在微妙。
程殊墨心下了然,也退出一點距離。
他走到一塊矮石旁,挪動大石頭,彎下腰,從裡面摸出一個長方形的小鐵盒。
小鐵盒裡,是一包拆過封的……香菸。
葉齡仙:“……”
程殊墨熟練地把香菸藏進口袋。葉齡仙才明白,這裡不僅是她的秘密基地,也是他的秘密基地。
難怪,她一整年沒來,這裡還是乾乾淨淨,連根雜草都沒有。
雖然尷尬,但也欣慰,這是不是說明,程殊墨肯定不會舉報她呢。
像是心照不宣,程殊墨沒有質問她,更沒有威脅她。他騎上二八大槓,轉身就走,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沒聽到。
他的腳踏車後座,還馱著從老鄉那兒收來的東西,準備送去供銷社置換。
葉齡仙輕輕舒氣,把心放回肚子裡。
程殊墨走了幾步,突然又折回來,按響了車鈴。
她又警鈴大作,卻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
“葉齡仙,需要帶東西嗎?”
他問這話,就像問天氣一樣自然。
第二天清晨,葉齡仙起得比往常更早。她偷偷抱了一個布袋,去了西山。
半山腰的路口,程殊墨騎著二八大槓,已經等候多時了。
“吶,這些是袖套,這些是手帕,上面的圖案,都是我自己繡的。能換多少錢,你看著辦,不用太貴。”葉齡仙一樣樣解釋。
末了,她又打商量,“換來的錢,能幫我扯幾條皮筋嗎?我還想再做一些頭花、小飾品。”
袖套太費布,如果做成獨一無二的小飾品,應該更受女同志歡迎。
“可以。”程殊墨點點頭,把包裹塞進揹包裡。
葉齡仙見他獨自一人,不由擔心:“程同志,你一個人去供銷社嗎,怎麼不叫上吳俊和侯學超?萬一,西崗大隊那幾個壞蛋,再找你麻煩怎麼辦?尤其那個雷彪,可不是好惹的。”
“那幫孫子,還在吃牢飯呢。”程殊墨不屑。
其實,所謂的“吃牢飯”,也只是關禁閉而已。
三八節那晚,雷彪帶頭打劫程殊墨,沒成功,還丟了勞動工具。他們不好向大隊交代,思前想後,只能自首。
西崗大隊本來就窮,所有的勞動工具都是有數的。雷彪丟了錘子和鉗子,等於弄丟了公共財產,和戰場上戰士丟槍一樣嚴重。
為了要回工具,西崗大隊的支書親自來老樹灣,找程殊墨說好話,才把那兩樣工具拿回去。
老支書一回去,就把雷彪他們狠狠批評了一頓,還罰他們禁足三個月,不準離開西崗一步。
所以最近,程殊墨往返大隊和公社都很順利。只有收來的東西特別多時,才會叫上吳俊和猴子一起幫忙。
葉齡仙這下放心了,愉快道:“程知青,辛苦你了,大恩不言謝,祝你一路順風。”
“其實,還是可以謝的。”程殊墨突然道。
“啊?”葉齡仙一怔。
“所以,你打算怎麼謝我?”
他是認真的?
“……”葉齡仙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早上沒睡醒。
這還是那個,對女同志愛搭不理的程殊墨嗎?怎麼突然轉了性,還主動要起了“謝禮”。
不過,這倒更符合“初見”他時,那個有點壞,也有點痞的二流子做派。
有點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葉齡仙覺得這樣也挺好。他們很默契,誰都不用再計較前面的不快。
更何況,今天,程殊墨後座上的東西並不多,他像是為了葉齡仙,才特意跑這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