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退出“包圍圈”,抑揚頓挫的戲腔,才會小心翼翼重新唱起。
算了,愛花莫折花,花好亦自喜,別去打擾她了。
於是之後每天早上,小戲子就那麼唱著,程殊墨就遠遠那麼聽著。
偶爾有野雞野兔靠近,他總是拿彈弓射偏,幫忙驅趕,就怕嚇著人家。
有人路過時,他才會擺正彈弓,把石子打進“基地”,好心地提醒她。
日子就這樣默默持續了一年,程殊墨竟然也聽懂了不少戲。
偶爾經過女知青隊,他也會試著尋找小戲子的影子。
可那個姑娘,似乎在極力隱藏自己,平時根本不顯山、不漏水。程殊墨看誰都像,又看誰都不像。
他怕給人家添麻煩,也就不再強求了。
到了冬天,有一次收工後,程殊墨在山裡掏鳥蛋。
他坐在樹上,遠遠看見有個女知青掉隊,跑到了西崗大隊的地界上。
距離太遠看不清臉,他擔心,這傻姑娘,該不會是那個小戲子吧?
前幾天,雷彪帶著西崗大隊的人,跑到老樹灣鬧事,吃了不少虧,正在氣頭上。女同志這個時候過去,只會成為出氣筒,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當然,就算這姑娘不是小戲子,程殊墨既然看見了,也要挺身而出,幫她一把,絕不會見死不救。
所以,他果斷站出來,挑釁了雷彪。
雷彪當然不是吃素的。他們新仇舊恨一起算,西崗的人明顯想下死手。
那時候,程殊墨還沒有自制弓/弩,雙拳難敵四手。一開始,他還能幹趴幾個,但很快體力不支,結結實實捱了幾拳。
打到黃昏,程殊墨終於擺脫他們,逃出來,一摸腦門,才發現上面全是血。
當他意識到自己失血過多時,已經太晚了,整個人開始暈眩。
他在山裡暈暈乎乎摸索著,熬到天黑,不小心被枯樹枝絆倒,栽進了旁邊的地溝裡。
那一夜,氣溫已經接近零度,天上連顆星星都沒有,又黑又冷。遠處的山峰,還不時傳來幾聲狼叫。
程殊墨知道,今晚,自己大機率會交代在這裡。
富貴在天,生死有命。他沒做過什麼惡,也沒幹過什麼大好事,並不是什麼天之驕子,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只是,家中白髮人送黑髮人,母親肯定會傷心欲絕,為他流乾眼淚……但是父親就不一定了。
畢竟父親還有另外一個,處處強過他的“好兒子”。
程殊墨這樣想著,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或許是“禍害遺千年”,程殊墨沒有被死神帶走。
黎明破曉前,他是被一陣熟悉的戲腔喚醒的。
是小戲子。
真是執著啊,這麼冷,天還沒亮,她又起來唱戲了。
萬幸,額頭的傷已經凝血,程殊墨靜靜聽了一會兒,緩緩找回了神智。
這一次,她唱的是《木蘭拜上》,唱的是替父從軍的巾幗英雄花木蘭。
小戲子的唱功,和真正的戲曲大師比,自然還差火候。可她勝在音色純粹、有力量,沒有喧鬧的鑼鼓伴奏,依然緊緊地抓耳撓心,讓人渾身充滿力量。
程殊墨覺得,自己必須支楞起來。
哪怕在死前,去見那小戲子一面呢。
強大的求生欲,讓他艱難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密林。
很快,他在大路上,碰見前來尋找他的人,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三天後,程殊墨傷還沒好,剛能下地,就獨自一人去了西山。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直接闖進小戲子的“秘密基地”,只想對那姑娘真誠說一聲“謝謝”。
可他撲了個空,等了一上午,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不僅如此,從那以後,他仍舊每天早晨來西山跑步。卻再也沒有聽過,那百靈鳥一般的唱腔。
唱戲這件事,本來就很難堅持,她應該也放棄了吧。
程殊墨感到遺憾,卻也理解,人心惶惶的年代,她懂得自保,總歸是好的。
之後,程殊墨用自己的方式,狠狠教訓了雷彪他們。大隊調查他當初受傷的原因,他卻什麼都沒說。
為了保護小戲子,就當做一場白日夢,程殊墨寧願把這個秘密,永遠吞在肚子裡。
只是後來,每次聊起姑娘,被吳俊和猴子他們問煩了,他才來上那麼一句,“我就喜歡會唱戲的,怎麼著?”
這話厲害了,猴子像是窺探到了了不得的秘密,興沖沖傳來傳去。
他哪裡知道前情細節,傳到最後,越來越離譜。
所以今天,葉齡仙聽到的版本就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