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別這麼兇嘛。”我甜甜地說,“休姆先生,昨天這兒發生了什麼事,你不反對透露一點兒內情吧?”
“沒什麼事,薩姆小姐,福塞特聲稱,他弟弟被謀殺讓他感到震驚,他什麼都不知道,諸如此類,對我們的調查一點兒幫助都沒有。”
“他有沒有交代這個週末去了哪兒?”
“沒有,我也沒追問。”
我瞟了父親一眼:“巡官,大概是跟哪個女人混在一起吧?”
“噓,佩蒂!”
“我們開會討論過,有不少爭執。”休姆臉色冷酷地說,“我已經派人盯牢他了。他昨天和他那幫該死的騙子政客偷偷開了個會。我敢說,他們正在計劃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福塞特參議員一死,他們得趕快彌補這件事造成的損害。”
父親揮揮手:“抱歉,休姆,我對你們之間的政治糾紛沒興趣。我想問的是,他知道關於那個木盒子的事嗎?”
“他說不知道。”
“他見過道了嗎?”
休姆沉默了幾秒鐘。“是的,而且很有意思,喔,不,”他趕快修正,“這次見面並沒有減弱我們起訴道的決心,事實上,反而使他的嫌疑更重了。”
“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帶福塞特醫生到拘留所去見了道。”
“然後呢?”
“然後,無論我們可敬的醫生怎麼說,他實際上認識道。”他一拳捶在書桌上,“我非常確定,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鬼,該死,看起來一定是串通好了保持沉默。我強烈地感覺到,如果他們對某件事保持沉默,對雙方都有利。”
“我不懂,休姆先生,”我喃喃地說,“你的這些話很抽象。”
他看起來很不高興。“一般來說,我不太注意這種事的,可是福塞特憎恨道——不光認識他,而且恨他,甚至還怕他⋯⋯至於道,我相信這次和醫生的短暫會面給了他一點兒希望。很怪吧?不過他的確變得很振奮。”
“這一點,”父親粗暴地說,“我倒是沒想到。對了,從布林醫生的驗屍報告得出什麼新發現了嗎?”
“沒有進一步的發現,跟謀殺發生那一夜的判斷一樣。”
“這幾天範妮·凱瑟怎樣了?”
“你有興趣嗎?”
“我他媽當然有興趣,那個女人一定知道什麼內情。”
“這個嘛,”休姆向後一靠,“我對範妮有自己的想法,她保持沉默未必能使她置身事外。不過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們可以給她一個意外。”
“你要追查參議員的那封信?”
“或許吧。”
“去查吧,小夥子,或許有一天,你會成為美國總統哩。”父親站起身,“走吧,佩蒂。”
“還有個問題。”我慢吞吞地說,休姆雙手交握枕在頭後面,眼帶笑意地看著我,“休姆先生,關於行兇的細節,你們都檢查過了嗎?”
“薩姆小姐,你的意思是什麼?”
“比如,”我說,“壁爐前面的那個腳印,是否和參議員的鞋子或拖鞋對比過?”
“噢,是的!那不是參議員的腳印,和拖鞋不符合——太寬了,也比他平常穿的鞋子大。”
我鬆了一口氣:“那麼道呢,你檢查過道的鞋子嗎?”
休姆聳聳肩:“親愛的薩姆小姐,一切都檢查過了,別忘了,那個腳印不清楚。應該就是道的鞋子。”
我戴上手套。“爸,趁我跟人家吵起來之前趕快走吧。休姆先生,如果阿龍·道真的留下了那兩個腳印——一個在地毯上,一個在壁爐裡——我願意站在大馬路上,當街吃掉你的帽子。”
現在回頭去看阿龍·道這個奇怪的案子,我發現大致上可以分成三個發展階段。雖然在那個時候,我無法確知未來的走向如何,也沒敢抱著希望,但其實我們已經朝向第一階段的終點急速邁進了。
回顧當時的狀況,事態的發展也不能說完全出乎意外。事實上,潛意識裡,我已經相當有心理準備去面對這些突發情況。
在死者書房聚集的那一夜,我曾打算詢問父親有關卡邁克爾的事。前面提到過,當卡邁克爾第一次踏入書房時,父親驚訝不已的神情被我看在眼裡,同時從卡邁克爾的反應,我也很確定他認出父親來了。我不明白自己後來為什麼沒再向父親追問,或許是一連串的刺激事件讓我分了心吧。但現在我明白,卡邁克爾的真實身份在父親的心中一開始就很重要,他就像是藏著一張王牌在手上,要等到最佳時機才肯亮牌⋯⋯
數日之後,當案情陷入膠著、混亂狀態,一切似乎都變得絕望,卡邁克爾的影子忽然又回到我眼前了。當時傑里米正痴痴地看著我的腳——我記得我和他一起坐在門廊上,他握著我的腳踝,用一些空洞的字眼狂熱地讚美我的腳踝多麼細緻玲瓏——父親則在伊萊休·克萊的書房裡接電話,他興奮至極地衝上門廊,把我從傑里米的夢話中拉回來。
“佩蒂,”他附在我的耳邊悄聲說,“太漂亮了!我剛剛接到卡邁克爾打來的電話!”
然後我忽然想起關於卡邁克爾的種種問題。“天哪!我正打算問你呢,他到底是誰?”
“現在沒時間了,我馬上要到里茲市外去和他碰面,他和我約好的地點在公路邊的小旅館裡。你趕快去換衣服吧。”
父親編了個可笑的理由——大概說什麼他接到一個老朋友的電話——向克萊家借了一輛汽車,帶著我一起出發了。我們好幾次迷了路,兩人都因為好奇而興奮異常,最後終於找到了約定的地點。
“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父親停好車子,“那個卡邁克爾是個政府密探。”
我瞪大了眼睛:“喔,上帝啊,這太意外了。不是調查局的吧?”
父親低笑道:“華盛頓司法局管轄下的聯邦密探。很久以前我見過他幾次,他是局裡最頂尖的天才之一,那天他一走進福塞特的書房,我就認出他來了,不過我不想暴露他的身份。我想,既然他冒充秘書,就一定不會希望我拆穿。”
那個小旅館遠離高速公路幹道,相當安靜,一大早沒什麼客人。父親處理得相當聰明,他要了一個私人用餐室。旅館老闆的臉上一副表示很瞭解的曖昧笑容,顯然是把我們當成一對經常避人耳目、尋找刺激的熱情的美國情侶了——一個灰髮老頭兒和年輕得夠當他的女兒的女孩結伴而來,人家這麼想也是難免的,美國家庭的生活就是如此。
我們被帶到房間,父親笑了起來:“不,佩蒂,我不打算尋找刺激。”然後門開了,卡邁克爾安靜地走進來。他鎖上門,沒多久服務員來敲門,父親吼道:“滾開。”引得外面那個老練的服務員輕聲竊笑。
他們高興地緊緊握手,然後卡邁克爾向我一躬身:“從你的表情看得出來,薩姆小姐,你這位老爸爸已經把我的身份告訴你了。”
“你就是隸屬於皇家騎兵隊的卡邁克爾——我的意思是,調查局的?”我喊著,“好刺激。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只有在偵探小說裡才找得到呢。”
“我們確實存在,”他憂慮地說,“不過不像偵探小說裡的小夥子那麼逍遙愉快。巡官,我在趕時間,只能偷偷溜出來一小時。”他的舉止表現出一種新的力量:自信,而且帶著極大的危險性。我性格中浪漫的一面又蠢蠢欲動了。看著他粗壯的體型和平凡的臉孔,我不禁嘆了口氣,要是他能有傑里米·克萊的外形,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