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看見了大象的心靈(2 / 2)

“我不確定Yanlo是不是中國人。聽說他持越南護照,長期在越南、柬埔寨、泰國、印尼等東南亞國家活動。他主要做走私象牙、虎皮、犀牛角等珍稀動物製品的生意。由於怕被抓住,他從不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總是在東南亞一帶不停更換住處。”

“他來過肯亞沒?你見過他嗎?手機裡有沒有和他的合影?”如果有Yanlo的照片,可以傳給在北京的警察朋友看看,也許能跟蹤這個傢伙,破獲一個走私象牙的大案,翰文心想。

“科斯蓋很狡猾,除了那個從小跟著他的矮個子班達以外,他從不帶我們其他人見他的買家,大概是怕我們搶他的生意。不過聽說Yanlo前年夏天來過一次肯亞,科斯蓋還陪著他去馬賽馬拉看動物遷徙。據說看見一隻在草原上吃草的犀牛時,他指著犀牛的角告訴科斯蓋如果能給他弄來,立馬給科斯蓋10萬美金。”

“科斯蓋把那隻犀牛殺了?”翰文心裡很惋惜,馬賽馬拉僅有的幾隻黑犀牛又少了一隻。

“沒有。那片區域差不多24小時都有巡邏隊員持槍看守,科斯蓋沒能找到機會。不過,他花了很多功夫研究如何獵殺犀牛,一有機會他肯定會動手的。”

“科斯蓋不是隻獵捕大象嗎?”

“不是。他是什麼賺錢就獵捕什麼。我跟著他們這夥人幹了兩年,打過獵豹,因為有買家想用獵豹皮裝飾酒吧的牆壁,也打過獅子,據說獅子的牙做成項鍊掛在脖子上可以辟邪。”

非洲的野生動物真的都要消失殆盡了,全是因為我們人類稀奇古怪的嗜好。翰文嘆了一口氣。

“這麼說來,他的確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傢伙。”

“科斯蓋確實是個狠角色,但他也有個好處,很講義氣,跟著他幹,分到的錢比跟其他人幹都要多。”

卡茅繼續講述他們如何獵殺大象,翰文聽得心驚膽戰,覺得胃有點痙攣,剛才喝下去的啤酒似乎想要跳出來逃走。

科斯蓋的確是個獵殺野生動物的高手。卡茅第一次見到的眾人一齊開槍打死大象的方法其實很少用,因為那樣動靜太大,容易引來巡邏隊的追捕。那次是因為在特別偏僻的地方,巡邏隊基本不去,而且距離大象太遠。

科斯蓋最喜歡用的方法是毒箭。毒箭的箭頭用草原上一種毒性巨大的植物汁液浸泡過。他們會靜悄悄地跟著一群大象,在象群停下來吃草的時候同時瞄準幾隻大象的脖子一齊引弓射箭。剛中了箭的大象會沒什麼感覺,有的甚至還能用長長的鼻子把箭拔下來,繼續低頭吃草,跟著隊伍往前走。科斯蓋指派兩三人一組,跟蹤中了毒箭的大象。漸漸地,大象的步履越來越慢,不知不覺掉在了隊伍的後面。等毒性侵入中樞神經的時候,大象會覺得兩眼模糊,雙腿發軟,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來。這個時候,他們就會衝上去,用砍刀把象牙取出來。中了毒箭的大象肉,即使是草原上最喜歡腐肉的鬣狗和禿鷲吃了都會中毒。每殺一隻大象,都會有一批其他食肉野生動物跟著倒下。

科斯蓋還會指揮他們在大象行經的路線上挖上巨大的陷阱,坑底埋上削尖的樹樁,表面用樹枝鋪上浮土掩蓋。大象一旦踩上就會掉進坑裡,尖尖的樹樁會刺穿龐大的身體,其他大象用長長的鼻子去拖掉下去的大象也無濟於事。每隔十來天,科斯蓋會派人去檢查陷阱,如果發現血流殆盡、奄奄一息的大象就把它們殺死,取走象牙。

卡茅說他已經不記得兩年多里他殺了多少大象,也不記得在山洞、草叢、水溝中度過了多少不眠不休的夜晚。有一次他們跟蹤一隻特別強壯的大象,它中了毒箭後還以每小時20公里的速度往前走,他們不吃不喝跟著大象在草原上奔跑了兩天一夜,餓了只能摘路邊的野果充飢,渴了只能喝泥坑裡的雨水。

他從科斯蓋那裡分到了不少先令。家裡的生活改善了,能夠經常吃上雞肉了,母親也能去貧民窟附近的小診所看醫生治她的胃潰瘍了。可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看他經常離家半月不回,總覺得他在幹什麼見不得光的壞事,不願要他的錢,還屢次跟他說上帝的眼睛無處不在,每個人都會受到審判。

“所以你不再去獵殺大象了?”

“不是,我對上帝沒有那麼強的信仰。如果真的有上帝,他就不應該任由我們在這個貧民窟裡遭受飢餓、疾病、搶劫、強姦的折磨。但他什麼也沒有做,不是嗎?”

“也許上帝需要時間,也許他覺得我們人類已經長大了,能夠自己照顧好自己,他可以放個長假了。”翰文不是基督徒,對上帝沒什麼研究,只好隨口胡謅安慰卡茅。

“隨便你們這些姆松古(白人)怎麼說吧,反正我不會像母親那樣每個星期天早晨都走好遠的路去教堂祈禱的。我不願再跟著科斯蓋這夥人是因為我受不了大象的眼睛。”

“大象的眼睛?大象的眼睛有什麼特別之處嗎?”翰文對卡茅像其他黑人一樣認為亞洲人也是姆松古並不覺得奇怪,讓他感到困惑的是大象的眼睛有什麼特別之處。

那是一個異常晴朗的下午,科斯蓋帶著他們跟蹤五頭大象。這是個小型的大象家族,一頭母象和一頭公象帶著三隻快成年的小象。它們都長著非常好看的象牙,在陽光的照射下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因為地處察沃公園的深處,短時間內不會有巡邏隊員來,科斯蓋命令他們分別瞄準五頭大象的頭部一齊開火。一陣槍聲響起,五頭大象倒在血泊中。卡茅拎著大砍刀衝到了領頭的母象身邊,準備砍開大象的頭部,取出象牙。突然,母象睜開眼睛看著他。

“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無論是在人還是動物身上,以前我都沒有見過。”卡茅說,“母象的眼神裡有祈求,有渴望,有憐憫,也有慈愛,卻沒有仇恨,也沒有憤怒。我當時覺得它的眼神在和我的靈魂對話,告訴我它不能死,懇請我讓它活下去。我實在下不了手,便裝作肚子疼去了草叢中。”

過了一會兒,卡茅回到現場,看見大夥圍成一圈站在母象旁邊。走過去一看,發覺母象兩腿之間有一頭小象正在往外擠。他瞬間明白了,母象馬上就要分娩了,那眼神是懇求他讓它活下去,好讓剛出生的小象得到照顧。

科斯蓋、馬倫巴一夥人看著母象和剛出生的小象,臉上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卡茅突然覺得他們是那麼可惡、可恨。他自己也一樣,是屠夫、劊子手,雙手沾滿了無辜生命的鮮血。

那個時候,卡茅做了個決定,寧願餓死也不能再跟著科斯蓋從事這種罪惡的勾當了,即使不進監獄,即使沒有上帝的審判,他也會一輩子帶著這種罪惡的感覺生活。那頭母象的眼神實在令人無法忘懷。

回來後,很長一段時間卡茅每晚都做噩夢。夢裡那頭母象用慈愛的眼神看著他,彷彿在問他為什麼任由科斯蓋他們砍開它的頭,取走它的牙。

“那頭小象呢?”

“我們把它留在荒野裡了。我們不可能扛著象牙,又抱著小象在草原上走來走去,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如何養一頭小象,估計科斯蓋他們也見多了這種情況,並不當回事。”

翰文在心裡嘆息一聲。那頭小象肯定早已死了,或者在母象的屍體旁邊餓死,或者被鬣狗、獅子、獵豹等肉食動物捕食。

馬倫巴再來找卡茅時,他便說要照顧生病的母親,不能再去了。馬倫巴不能勉強他,便神色嚴峻地警告他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談起獵殺大象的事,否則他和家人都會有危險。

一週後,科斯蓋身邊的矮個子帶著兩個卡茅不認識的人找到了他。他們把卡茅帶到貧民窟附近的一片樹林裡,問他為什麼不跟著他們去幹活,是不是想向警察舉報他們。

在他們再三追問下,卡茅只好說他受不了獵殺大象的血腥和殘忍,他以上帝和基督的名義發誓他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他們一起幹過的事。

矮個子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他看了很久,問他知不知道他們金象幫的規矩。

卡茅說不知道。矮個子讓他把手伸出來。站在矮個子身後的一個人抓住他的左手摁在石頭上,另一個人掏出一把鋒利的短刀。只聽咔嚓一聲,卡茅左手的小指齊根斷落,掉在泥地上。他當場就昏了過去。這兩人給他做了簡單包紮,把他扔在了貧民窟附近。

“你為什麼不向警察告發他們,把他們抓起來。”

“你以為警察能抓到他們。即使抓到他們,沒有證據,過兩天他們就出來了。聽說科斯蓋神通廣大,和警察部門的某些頭頭,還有蒙巴薩的海關官員都很熟,恐怕我從警察局還沒走回家,他們就會派人去我家找麻煩了。請問,我們一大家人能逃到中國去嗎?”

“就這樣讓他們把你手指斬掉了?”

“這算是上帝對我伸出罪惡之手的懲罰吧。再說,我現在做木雕生意的錢也是靠獵殺大象積攢起來的。要不然,我今天只能在貧民窟裡東遊西蕩,還不知道如何才能養活自己和家人。”

是誰說過罪惡的土壤也能生出善良的鮮花?走出烤肉店,跟卡茅在昏暗的街燈下揮手作別時,翰文突然想起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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