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並不擔心H會告發自己,因為離開了G,H就無法再給她的愛人送去住院治療的費用了。
然而讓G感到煩惱的,是金錢方面的問題。
“多虧了我的工作,你的愛人才保住了性命。”
他曾經跟妻子這樣說過。但是,畢竟他也無法長年負擔超額的支出。
所以,G叛變了。
不,應該說,他想到了一個增加收入的辦法——做一名反間諜,成為日本諜報機關的人。
當然,上級派人一直監視著他。不過,能夠接近敵國的相關人員,對於間諜來說,未嘗不是獲得情報的有效手段。為了不使監視者起疑,他也會偶爾從日本方面獲取一些情報。總之,他巧妙地瞞過了雙重間諜的身份。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H身上,既設法為H的愛人籌措了醫藥費,也滿足了她的愛國心。
G背叛了祖國。他的行為,究竟是因為他內心的脆弱,還是因為他內心的堅強?至今我依然難以判斷。
解決了經濟問題之後,G又面臨著其他煩惱。
對自己的叛變毫不介意,是否就意味著堅強?——我認為不是。
當時,我從B報社的政治部轉到神戶分局,受憲兵隊的委託,成了日本諜報機關與反間諜G之間的接頭員。
對間諜而言,與當地的記者處好關係,是極為自然的,尤其對方又是專門跑政治版的記者。
因為有些問題過於專業,我就不在此詳述了。簡而言之,我們主要是從事情報交換的工作。
就這樣,我認識了G。
我知道G被收買做反間諜的事。對他來說,這似乎是一種恥辱。和我見面時,他總是低著頭。尤其當我數錢給他的時候,他的頭就垂得更低了。
“人生就像一條遇難的小船。”
有一天和G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他突然說了這樣的話,語調很低沉。
我猜不出他這話的深意,無法立刻回應他。
他又接著說:“任誰都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支配我們的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偶然。個人的意願根本不值一提。隨波逐浪,即使風平浪靜,也只能在海面上漂盪。”
這話富含深意,而且蘊涵著某些哲理。
“人生真的就難以自己把握嗎?例如談戀愛?”我問。
“人與人的邂逅,也是一種偶然吧。然而一旦愛上了,就再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這株從偶然之根上長出來的樹,會使人覺得異常辛苦。”他回答說。
為了儘可能地避開他人的耳目,我從來沒有去過他家。但是,我很瞭解他。身為反間諜,他隨時可能再次倒戈。或許他只是接到了英國方面的指令,為了方便收集情報,才故意假裝背叛祖國的。因此,日本方面也從未放鬆過對他的監視和調查。
不過大致可以確定,他的叛變並非裝出來的。而且在那次調查中,G和妻子H之間的關係也漸漸明瞭起來。
G期盼著能夠用時間解決的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H的愛人日漸康復,而悲劇也由此產生了。這樣說似乎有些奇怪,但對G而言,那確實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悲劇。
一開始,H對G確實心存感激。但是當得知自己的丈夫是一名間諜後,她覺得自己受到的恩惠已經被抵消了,從此互不相欠。
G做英方間諜時,有一個名叫K的助手,是個法國婦人。G要倒戈,首先得說服K。
K是個美豔而風騷的寡婦。G為了瞞住自己叛變的事情,必須想辦法堵住她的嘴,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她上床。因此,G假裝愛上了K。
H從一開始就討厭K,愛恨情仇,三人陷入了混戰。
G為此煩惱不已。
原本對自己心懷感恩的妻子下意識地站到了和自己平等的立場上。而K的介入,又使妻子燃起了憎惡的火焰。再者,K抓住了自己的弱點後更是變本加厲。
同時,工作的事情也令他煩惱。
憲兵曾經跟我說,日本諜報機關與G之間總是不溫不火,而G提供的也不是什麼重大情報。憲兵命令我從G口中問出更重要的情報。具體而言,就是讓他提供一些足以徹底破壞英國在日間諜網的情報。說得再直接點兒,就是讓G說出他在日本的上司,交代該組織的具體情況。
“我知道你很為難,但當初已經下了決心,如果做不到,我們也會覺得很棘手的。”我對他說。
“一旦我供出了上司,任務就會被換掉。那麼,我好不容易才掌握的門路也就徹底切斷了。”G不願這麼做。
但是,比起將來G作為反間諜的利用價值,日本方面更注重的是設法掃清目前英國在日的間諜組織。
幾天後,我對G下了最後通牒:“他們說,如果你再不說出你上司的名字,他們就要拘捕你了。”
這是憲兵的意思。
看著他苦悶的樣子,我向他保證,只要供出主腦,便可保障人身安全。
“讓我再考慮幾天吧。”G沒有立刻給出答覆。
但是第二天,他就供出了M的名字。才一天的光景,他卻已經憔悴不堪了。
種什麼因便結什麼果。G在決定做反間諜的時候,應該已經料到今天會出現的困境。同時,他也應該比較過當前的窘境和將來可能出現的困難。
或許當時G把事情想得太單純,對未來可能遇到的困難仍摻雜著比較樂觀的心態,然而事實卻開始朝最糟的方向發展。
被他出賣的M,因為害怕洩露機密,封住了自己的嘴——他從三樓的審訊室窗戶裡跳了下來。負責審訊的憲兵一時大意,來不及阻止——M當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