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賤二字在朝會上被人說出來不止一次兩次，起先荀寧並不怎麼介意，這回從潘律的口中說出，荀寧覺得額外刺耳。
作為一個小兵，荀寧深知大宋時期門第之見有多深，他在軍營裡經常被一些軍官瞧不起，即便是立了戰功，也得不到重用，就因為他出身底層。
雖然說，荀寧生在荀家，但是荀家早已落敗，不再是一方世家，更是家破人亡，在別人眼裡，與寒門毫無區別，與那些為奴為婢的人如出一轍。
如果不是因為眼下是朝會時刻，荀寧早就想衝過去給潘律兩巴掌了。
“好了，此事朕不想多說，如若潘愛卿還有疑問，可在晚上來垂拱殿與朕商議如何？”
趙頊的回答給人一種打太極的感覺，他這是在拖著潘律，說著直白一點兒，他要將三舍法存廢與恩蔭選官之間的爭議晾在那裡。
有時候不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朝臣中很多人聽到趙頊這麼回答，就明白再這麼爭吵下去，沒有任何的意義，便是退回自己的班列中。
“那就請陛下為潘律做一回主，他家的兒子，被荀寧無端毆打，想來荀寧是個沒有德行的人，更不要說文藝才學了，請陛下降旨，剝奪荀寧武學生員的資格。同時，也要對種詁進行徹查，識人不明，今後還怎麼帶兵打仗？”
眼下的局面，皇帝趙頊的表現，讓梁靖明白，擴大恩蔭選官範圍的事情，基本上是不會得到批准了。
要知道，高士林都在罵呂惠卿是曹操了，其中的寓意就是在說呂惠卿專權，然而趙頊是在維護呂惠卿。這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呂惠卿說不改三舍法，那就是不改。
身為太師的梁靖，宦海沉浮好歹也有幾十年了，若是連這點兒也看不出來的話，那也就沒必要上朝了。
當然，梁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畢竟自己的小兒子梁鴻，那天晚上也差點兒被荀寧揍了，要不是跑得快，今天就得跟潘律的兒子潘璟一樣了。中年得子，舐犢情深，即便是荀寧在國子監中的表現，梁靖有所耳聞，他也要對其打壓一番。要不然，如何顯示梁家的威嚴呢？
“皇上，臣以為，開封府已有定論，此事不必深究！”呂惠卿再次反駁，“更何況，一個人的品德操守，到底是怎樣的，若是不經過長久的考驗，豈能隨意下結論？太師，您這麼針對一個後輩，難道說你與他有仇？若是傳揚出去的話，豈不是讓人恥笑？”
呂惠卿的言下之意，很明顯是在說梁靖身為太師，位高權重，竟然為了小孩子打架的事情，來煩惱當今聖上，這簡直就是不要臉。
朝堂上的爭論，從恩蔭選官與三舍法的議論，又是回到了荀寧身上，這讓他有些不自在。幸虧自己聽從了種詁的建議，今日來紫宸殿外旁聽，要不然鬼知道朝廷上生了什麼事情。
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差點兒揍了梁鴻而讓梁靖如此針對，或者說是自己揍了潘璟以至於潘律在朝堂上步步緊逼，那顯然是沒有道理的。畢竟，這件事實在是太小了。
“皇上，臣認為種詁不但不是識人不明，而且是善於識人，那荀寧雖然出身低微，但能在國子監武學館內挑戰生員並獲得了直升上舍的資格，足可見其武學造詣非凡。”
“更何況，其人婉辭國子監學正一官，鑽心為學，足可見其德行操守非同凡響。若是以此來褫奪荀寧生員資格，那豈不是在告訴天下人，我大宋選官任人唯親嗎？屆時，天底下必然會人心離叛，就會如呂相所言，距離亡國滅種不遠了！”
殿中有人附和著呂惠卿，那人荀寧也認識，正是王韶。荀寧的本事，王韶見識過，為國為民考慮，他絕不能讓這等人才就這麼被保守派勢力所打壓。
“皇上，荀寧不可用！”
“皇上，荀寧無才，只會武藝，莽撞無知，不可用！”
……
朝堂上再次爭吵起來，矛頭直指荀寧。
荀寧有些傻眼了，自己不過是個小兵，這還沒正式的成為朝廷官員，就這麼被無限針對，這要是真做了官，那豈不是要天天應付這些人了？
“這些人，我都記住了，你們可得給我等著！”
聽著朝堂上的聲音，荀寧將他們的背影一個個的都記住了。這些人無一不是剛剛站出來支援梁靖的人，換言之，荀寧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是這些人的眼中釘了。
“你們拿我當臺階石使，以後我就拿你們當梯子用！”
很快，荀寧就明白自己為什麼被這些人針對了。他這純屬於無妄之災，原因很簡單，剛剛眾人爭吵恩蔭選官與三舍法，吵到最後，趙頊不表態，結果自然要回歸到荀寧身上。
事情總得有頭有尾，不管是呂惠卿還是潘律，亦或者是梁靖以及趙頊，他們都需要一個臺階下來。不然的話，變法中的爭議，百官能吵個半天。那這場朝會，也就沒法收場了。
荀寧既然是這件事的起因，那荀寧就得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這是朝廷鬥爭的需要，總得有人要為這事背鍋。
此番情景，驚心動魄，荀寧不由得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很明顯潘律等人是想叫嚷不休，逼迫趙頊下決定剝奪他的武學生員資格。
“皇上，據臣所知，荀寧出身兵士，大字不識幾個。沒有曹子建的才高八斗，更沒有李杜二人的驚豔學識，如此之人，將來為官，必定有損大宋體面！”
潘律見著有人從道德品質和武藝兩個角度反駁起了梁靖，他便另闢蹊徑。很顯然，作為一個父親，無論潘璟所做之事對與否，在潘律看來，他都得維護一番，或者說要討上一個公道。此舉雖然不能讓種詁被處罰，但也能噁心一下他，甚至是能讓荀寧因此而離開國子監，那也是一件幸事。
曹子建便是曹植，李杜即為李白和杜甫，如此話語，荀寧只是覺得非常熟悉。這不就是當初自己剛到國子監的時候被晏宜羞辱的情形，難道要重現？
“文人雅詞，非武將所為，潘律，你這是強詞奪理。”王韶有些忍不住了，“即便是範文正再生，他也不敢如此輕慢像荀寧這樣的生員！”
“臣知道，荀寧就在殿外，如若他能作詞，就請他上殿來，效仿曹子建一樣，七步成詞！他若是不能，而陛下不褫奪他的生員資格，微臣，就撞死在這大殿上！”
潘律言辭振振，聲音雄渾厚重，在整個紫宸殿中不斷迴盪著。
殿外的荀寧笑了，而殿中站著的晏幾道、蘇軾以及種詁，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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