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樂無晏從噩夢中驚醒。坐起身,一抹額頭,全是冷汗。
用力甩了甩腦袋,試圖將夢裡徐有冥一直盯著他的,那雙寒如冰霜的眼睛甩出去。
做夢也能夢見死前的場景,當真晦氣。
窗外隱約傳來樂聲,樂無晏一伸手,推開了榻邊窗戶。
下了半宿的雨才停,窗沿前仍在滴著水珠。
雨霧之後順著曲廊往上,西側的水榭中,徐有冥側身立在那裡,長髮與袍裾被風吹起,身形卻站得筆直,像似寂寥。
他在吹陶壎,樂聲樸拙抱素、悠遠韻長,散進無邊際的夜潮中。
樂無晏怔神了一瞬,下意識去看他,徐有冥的側臉籠在月影后,模糊不清,叫人瞧不分明。
那種心臟不舒服的感覺又冒了頭,樂無晏沉默聽了片刻,闔了窗。
躺下背過身,他發呆一陣,懶得再想,閉了眼再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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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旴(xu,四聲)
第4章
自結契那日後,徐有冥便一直在東間修煉,連著數日未再出來。
樂無晏樂得自在,每日吃吃喝喝,餘的時候也抓緊修煉提升自己。
本以為有前生經驗,修煉起來應不費吹灰之力,真正開始運轉體內靈力,樂無晏才發現他想錯了。
他從前習的是魔修之法,與正道修煉之術截然不同,他父母自詡正魔道,雖不教他做那些虐殺童男童女、吸人精血之事,但一些不被正道人士接受的所謂旁門左道,卻沒少用。
如今在這太乙仙宗徐有冥的地界裡,從前的法子自然不能再用了,他只能老老實實按著這裡人的方式納氣吐息,一點一點填充丹田。
徐有冥閉關之前,叫人給他送來了一本修煉功法,非攻擊防禦之用,專習煉氣,讓他按著功法中的內容修煉,打好基礎。
樂無晏起初不屑,試習了兩日,便覺這功法看似淺顯,實則玄奧,按當中方法修煉,丹田內的靈力果真沉澱得愈發穩妥,他估摸著,不需幾個月,這具身體應當就順利築基。
再一次將體內運轉的靈力收回丹田,樂無晏輕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
屋中設下的結界有些許波動,應是僕從給他送膳食來了。
樂無晏也正好餓了,肚子咕咕叫,於是起身去了外間。
送東西來的僕從是個相貌平平無奇的小妖,樂無晏漫不經心地想著,妖修多貌美,長成這般不起眼的模樣也算難得,偏這宿宵峰上的僕從個個都是這樣,讓他想過過眼癮都不成。
他甚至懷疑徐有冥是故意的,特地選這些不起眼的僕從伺候,好突顯他自己的驚人美貌。
嘖,心機鬼。
數日無人與自己說話,樂無晏實在閒出個屁來,坐下時順嘴問了那僕從一句:“你叫何名?是何修為?為何會在這裡為僕?”
僕從低眉順眼恭敬道:“小的名甘貳,本是一株紅甘草,生長在這太乙仙宗地界內,浸染天地靈氣,得機緣化作人形,宗門規矩,但凡門內花草動物化形,皆可繼續留在宗門之內修煉,需得為僕換取修煉資源,待到宗門選弟子,亦可去參選,若能選上,便與其他修士是一樣的。”
“小的如今只有煉氣二層的修為,原本在宗門之內打雜,前些日子宿宵峰需要添人手,小的試著來報名,被仙尊選上,這才來了宿宵峰做事,這裡的靈氣比其他峰頭更充沛,小的能在此修煉,是小的莫大的機緣和造化。”
樂無晏聽明白了,原來如此,所以這裡的僕從皆是妖修。
“你是說,宿宵峰是才添的人,還是仙尊親自選的?”樂無晏問,選僕從而已,也要他堂堂仙尊親自過問?
甘貳解釋道:“仙尊夫人來此前,宿宵峰唯有仙尊一人,仙尊從不收弟子,亦不需要僕從。”
難怪這裡看著冷冷清清的,徐有冥果真是個怪人,樂無晏腹誹了一句,再提醒面前人:“叫什麼仙尊夫人,聽著彆扭,以後不許這麼叫。”
對方惴惴應下。
樂無晏繼續問他:“現下是何年月?”
甘貳不明所以,答:“元歷己未三十二年七月甲子。”
樂無晏一愣,離他逍遙仙山被圍剿,竟已過去了整整十八年。
怔神間,幾隻靈鳥落至窗臺上,嘰嘰喳喳地叫著,歡快撲騰著翅膀。
樂無晏翻了個白眼,又來了。
自他來這的第二日起,周圍山上的靈鳥就莫名其妙地全飛來了宿宵峰,在此落地生根不肯走了。他日日聽著這些鳥鬧騰,起初還有幾分新鮮,如今只覺煩不勝煩。
“吵死了,全都趕走。”
甘貳趕緊領命,起身退出門外去驅鳥。
樂無晏委實無奈,從前他逍遙仙山上鳥也多,卻不會像這樣,畢竟逍遙仙山名為仙山,實則是魔窟,魔氣遠比靈氣充盈,一般靈鳥不會樂意去。
他又扔了個結界出去,擋不住隔壁屋裡那位渡劫期仙尊,擋那些鳥還是可以的。
午後,樂無晏昏昏欲睡,眯在榻上正打盹時,聽到外頭喧譁動靜。
隨手推開窗,便見前方山間有修士踏雲而來,口稱是宗主使者,請明止仙尊去太極殿問話。
外頭的僕從才應下,徐有冥已從東間出來。
樂無晏腦袋倏地縮回去,看著徐有冥與人一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