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裡,沂王府一如往常,老壽寧侯此時已去了城外的溫泉莊子,沂王在京裡沒有別的相熟人家,有些勳爵想來拜訪他,和他拉拉關係,他都不理,只是每日遣人去宮門口等一等,有沒有召見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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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清宮。
張太監從裡間出來,將一摞批閱好的奏本交給在門檻外等候的司禮監太監,空著手走回去。
他年紀也不輕了,連著在宮裡熬了快十天,背脊已經略有些佝僂,眼角和嘴角都有些耷拉。
但一邁進裡間,他的背脊瞬間就直了起來,臉上的疲憊也一掃而空,顯得精神奕奕的。
“皇上,那批急等著的奏本司禮監已經取走了,剩下的都是不要緊不著急的,您安心歇息一會吧。”
他走到明黃床帳的龍床前,腰彎下去,輕聲細語地稟報。
床鋪內躺著的老者鬚髮半白,臉頰微微凹陷,面色蠟黃,乍一看病容明顯,就像是一個尋常老人,但當他睜開眼,將眼神掃過來時,皺褶深深裡,掩著的是鋒銳刀尖一般的利目。
這就是今年已六十歲的天下至尊。
只是這個年紀,難免要開始受疾病侵擾,天子也逃脫不了。
“嗯。”皇帝慢慢開口,聲音有點虛弱,“太子今日如何?”
“太子殿下仍在閉門讀書。”
皇帝冷笑了一聲:“閉門是真,讀書就未必。”
張太監低下頭去,他偏向太子,但在這種時候,不敢出一字維護。
皇帝病但不弱,只有比平日疑心更重更挑剔的,一個不小心,他容易把自己葬進去。
皇帝安靜了一會,又問:“沂王呢?”
張太監小心地瞥了一眼龍床一側的案几,那上面放著一些不那麼著急的奏本,沂王的就在其中。
“沂王每日派人到宮門等候一個時辰。”他頓了頓,心中知道皇帝真正在問的是什麼,接著道,“除此外沒有別的動向。”
“都是朕的好兒子。”
張太監聽見這個分不出褒貶的話,把頭垂得更低了。
如果說天底下有誰比皇帝還難伺候的話,那就是病中的皇帝。
“皇上,成妃娘娘求見。”
“告訴她,朕無事,她那身子也該保重一二,讓她管好後宮即是。”
“是。”
小內侍退出去了,傳話給等在幹清宮前的成妃。
成妃前幾日就已知道皇帝龍體不適之事,已求見過兩次,只有第一次時被引進去見了,她提出給皇帝侍疾,皇帝未允,第二次再來,便連門都進不去了,今日第三次,還是這般。
成妃無法,又等了一刻,眼見幹清宮裡靜靜的,有宮人進去,手裡捧的托盤上有一個白玉小碗,心知這是到了皇帝吃藥的時辰,她不能撿在這時候喧譁,再等下去也是無益,只得走了。
裡間,張太監接過藥碗,小心服侍皇帝。
皇帝喉間腫痛,吞嚥有些困難,一碗藥餵了好些時候才喂完。
張太監自嘲:“老奴年紀大了,手腳也笨了。”
“是朕的身體不中用了。”皇帝閉上眼,聲音有些嘶啞,“一個風寒罷了,吃了這麼多天藥也不見好。”
“皇上怎麼說這樣的話,您是萬歲——”
“朕沒見哪個天子真活了一萬歲。”皇帝打斷他。
張太監就不敢再說什麼了,聖心難測,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比方說,他從前一直以為皇上偏愛沂王,厭煩太子不爭氣,可他最近才發現,後者確實沒錯,可前者,也許未必……
他竟看不懂皇帝對沂王到底是如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