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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奶奶走了。
她最終沒有立誓。
翠翠又慌又氣,在屋裡亂走:“她說得那麼真,我都要信了,居然是騙人的!奶奶,現在可怎麼辦呀?”
蘭宜道:“虧空是真的。”
怎麼鬧出的虧空,就存疑了。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因果裡的一環,她重生,改變了一些事,這些事一件連著一連,形成了鎖釦,套回了她身上,她有一種情理之中的感覺,並不太想掙脫。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個“病亡”,那沒什麼不好。
做人未必勝過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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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暴露得比蘭宜以為的要快。
僅僅是當日下午,蘭宜所住的正房就被封了門窗——是楊老爺親自來下的命令。
蘭宜聽見他在外面咆哮:“真是沒想到啊,我楊家居然出了這等丟人的醜事!陸甲田養出這種女兒,他必須得給我一個交待!”
——陸甲田即蘭宜之父,陸老爺。
楊老爺持續謾罵個不休,翠翠原還拍著門想爭辯,漸漸臉色慘白,站都站不直了,跌坐在地上。
終於聽得周姨奶奶的聲音解勸起來:“老爺,您別生氣了,事情還沒弄清楚呢,等大爺回來再說吧,您彆氣壞了身子……”
一會之後,終於楊老爺踩著重重的步子走了:“老子去找陸甲田算賬!他養的好女兒,不會生養,倒會偷人——!”
“餘音”繞樑。
“嗚嗚嗚,冤枉人,怎麼能這麼說奶奶……!”翠翠氣得大哭。
蘭宜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
“大奶奶,”周姨奶奶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來,帶著些小心,“大奶奶,你聽得見嗎?我有話和你說。”
“說你個姥姥!”翠翠氣得罵了粗話,也不哭了,爬起來用力拍門,恨不得把門撕開出去打人,“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奶奶跟你無冤無仇,你這麼害奶奶,你要下地獄的,下拔舌地獄!”
“哎呀,你這丫頭誤會了,不是我說的。”周姨奶奶顯得急切,“我害了大奶奶,與我有什麼好處?我想求大奶奶幫忙,不是想與大奶奶結仇啊。”
又道,“你告訴大奶奶,這事原是在外頭傳開了,你們院裡的姜姨娘安排出去採買的人聽見了,回來說給姜姨娘,又傳到老爺耳朵裡的。”
翠翠壓根不信:“在外面傳開?怎麼可能!”
“真的。”周姨奶奶輕輕跺腳,“我才也叫人去打聽了,說是大奶奶和沂王在仰天觀裡——唉,我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就算知道了,我哪裡敢編排到貴人王爺頭上去?所以,真的與我無關。我如今也只能告訴你們一聲,你們有法子,乘早想罷,遲一遲,恐怕就晚了。”
“……”
翠翠如被五雷轟頂,全身轟得酥麻,又癱到了地上去:“想法子,都傳開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嗚嗚……”
門外周姨奶奶頓了頓,聲音裡摻了震驚與好奇:“大奶奶真的與沂王——?”
“沒有,什麼都沒有,奶奶是清白的!”翠翠氣得大叫。
但她這否認不夠有力,因為事實是有點“什麼”,周姨奶奶親眼看過,並且在之前的談判中,從蘭宜主僕倆的反應確認了這點。
周姨奶奶拿帕子掩了嘴唇,咳嗽了一聲,又左右看了看,院門外擁了幾個來看熱鬧的下人,姜姨娘所住的跨院裡,也有人從月洞門裡探頭探腦,周姨奶奶嫵媚的眼睛眯起,一一掃過去,將那些人都掃得後退了些。
然後她才道:“大奶奶,你近前些,我有話與你說。”
這句話她已經說過一次,這一回,蘭宜終於起身,走到門邊,道:“你說。”
“我知道一個在外面亂傳話的人,他沒什麼正經營生,因與我的丫頭沾點親戚,日常會來打打秋風。剛才我讓人出去打聽,正巧他撞了來。”周姨奶奶低低地道,“他是炫耀的意思,說有人使了錢,買他在外面傳那些風月的話,他若是肯賣力,能把事傳得快傳得廣,後面還能拿錢。”
蘭宜沉默片刻,原來不是衝著她來的,她惹不來這等仇家。“他說我罷了,汙衊沂王,就不怕沂王找他的麻煩嗎?”
周姨奶奶想笑,她已不覺得這是什麼汙衊,家裡這位總是病懨懨好似只剩一口氣的大奶奶,不知哪兒來的一手精怪本事,居然真勾得沂王破戒。
她把那笑意化為一聲嘆:“大奶奶,你不曉得那些人的脾性,遊手好閒,又要錢不要命,過一天算一天的,得了錢,說跑就跑出去三五年,沂王那樣的貴人,哪裡會把螞蟻一般的人物總放在心上?因此真沒多大畏懼。”
蘭宜又沉默下去。
周姨奶奶聽不到她回應,捏緊了帕子,繼續低聲道:“我把這個人告訴給大奶奶,一來大奶奶若還想活,也許可以從他身上想些法子;二來,這個人畢竟和我有點干係,我不敢十分瞞著,我與那等無賴不同,算是有家有業的了,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往後好好過日子。”
翠翠貼著門,下意識回一句:“我不相信你,誰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會做。”周姨奶奶笑了笑,“若說條件,我還是之前那一條,算是我追加了誠意吧。對了,這個人我只告訴給了大奶奶,他害得楊家名聲掃地,倘若老爺或大爺來問我,我是不敢認的。”
翠翠抹了把眼淚,怔怔地道:“奶奶……”
她不覺得蘭宜在這個情勢下還可以做什麼,只是出於本能地求助。
“大奶奶,你自己考慮吧。不過,你的時間不多了。大爺之前挨不過來拜訪的趙家人求懇,陪著一起出門去找沂王府的門路,以討一個‘無事’的準話。等大爺回來了——”
周姨奶奶沒有將話說完,留下悠長可怕的餘韻,扶著腰慢騰騰地下了臺階。
臨走前,向掛了把大鎖的房門投以緊繃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