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2 / 12)

“因為留著它,對我自己是一種傷害。”她在椅子裡坐直身體,蹺起二郎腿,用手肘撐著桌子。“你好像把我想象成一個迷失了的孩子,好像我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路邊了,還是說我像是隻路邊被撞死的小動物。但是像我這樣的孩子,才不是迷失的,我們這種是唯一不會迷失的孩子,我們永遠知道自己在哪裡,能去哪裡,不能去哪裡。”

維克多搖搖頭,不願與她爭辯,也爭辯不過她。“為什麼紐約的那些女孩沒有報案說你失蹤了?”

她翻了個白眼。“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但你們是朋友啊。”

“對,但只是自顧不暇的朋友。我沒去之前,住我床位的那個女孩突然就收拾東西走人了。她前腳剛走,後腳就跟來一個怒氣衝衝的大叔,問我們她把孩子怎麼了。那個孩子是他三年前強暴她之後她生下的,不管你怎麼小心,躲得多麼隱蔽,總有人能找到你。”

“只要他們想找。”

“或者只要你夠倒黴。”

“什麼意思?”埃迪森問。

“怎麼,你覺得我想讓花匠綁架我嗎?那麼大的城市想藏起來何其容易,可是他找到了我。”

“那也不能說明——”

“能說明。”她乾脆地說,“如果你就是這種人的話。”

維克多喝了口咖啡,不知該不該繼續追究這個話題,還是到此為止,追究的話也不一定能帶出什麼新資訊來。“英納拉,是哪種人?”他最終還是問了。

“有種人想被忽視,想被遺忘,當有人記起他的時候,他就會有點小驚訝。這類人總是不理解為什麼有些奇怪的生物會想要別人記得他們,然後又回來找他們。”

她慢悠悠地吃起了肉桂卷,但是維克多知道她話還沒說完。也許是還沒想好——他的小女兒也會這樣,只要耐心等她想好後面要怎麼說就行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英納拉的情況,但是他還是知道有這樣一種說話習慣,所以當埃迪森剛要張嘴的時候,他馬上用腳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讓他不要說話。

埃迪森沒說話,瞪了他一眼,把椅子提起來挪開了幾英寸。

“索菲婭的女兒還等著她回來。”她輕聲說道,舔了一下受傷手指上沾的糖霜,然後抖了一下。“她們跟著養父母已經……嗯,我被擄走的時候她們已經去那兒四年了。如果她們放棄希望了,所有人都能理解,但是她們沒有。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管事情變得多麼糟糕,她們都知道她在奮鬥,在為她們努力。她們永遠,永遠都知道媽媽會回來找她們的。我不明白,我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這些。不過,可能是因為我沒有索菲婭在身邊吧。”

“可是她在你身邊啊。”

“曾經在,”她修正說,“而且這怎麼能一樣呢,我又不是她女兒。”

“可你也是她的家人啊,不是嗎?”

“是朋友,完全不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了她的話,也不知道她信不信自己的話,大概對她而言,騙自己比較容易。

“你的女兒們都相信你會回家,毫不懷疑吧,漢諾威特工?”她捋著毛衣軟塌塌的袖子。“她們擔心有一天你可能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但她們覺得除了死別,不會有生離。”

埃迪森猛地說:“你別提她女兒。”可她卻笑嘻嘻的。

“每次他看我,或是看到那些照片,我就能看出,他在想著他的女兒呢。她們才是他工作的意義所在。”

維克多回答說:“沒錯,她們是我工作的意義所在。”喝完咖啡,他又繼續說道:“我女兒讓我給你帶了點東西。”他伸手從口袋裡取出一管深莓色唇彩,“這是我大女兒給你的,你穿的這身衣服也是她的。”

她驚訝地露出了笑容,很真實的笑容。剎那間,她的整個臉上容光煥發,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望著遠處的角落,說道:“唇彩。”

“她說這是女孩用的東西。”

“可不是嘛;塗在你嘴上可就不好看了。”她小心地擰開蓋子,擠了一下,一串晶瑩鮮豔的顏色流了出來。她先塗了下嘴唇,然後塗了上嘴唇,在塗唇彩的時候,她沒有朝單向鏡看,但動作熟練,既沒有塗錯地方也沒有地方被遺漏。“以前我們上班的時候,都是在火車上化妝。我們多數人連鏡子都不用看,整套妝就這麼化出來了。”

“不得不說,這我可沒試過。”他平靜地說。

埃迪森把那一堆材料理了理,與桌子的一條邊對齊,放好那堆材料。維克多雖然知道他做事有強迫症,但看到眼前他的舉動,還是覺得好笑。埃迪森看到他在笑,皺起了眉頭。

“英納拉,”維克多終於說道,她不情願地睜開眼。“我們得開始了。”

“戴斯。”她嘆了口氣。

他點點頭,“跟我說說戴斯蒙德。”

只有我一個人喜歡去花園的高處,所以只有我一個人找到另一 座花園。在小懸崖的上頭,有一小叢樹——說是一小叢,其實也就五棵而已——都衝著玻璃天花板長。我一週至少有二到三次會爬到樹上,一直爬到最高的樹杈上,然後把臉貼在玻璃上。有時候我會閉著眼,想象著我是在公寓的防火梯上,貼著公寓的窗戶,聽著索菲婭講她的兩個女兒,聽著從另一棟樓裡傳來的男孩子拉小提琴的聲音,而此時凱瑟琳就坐在我身邊。在我的前方和左手邊,我能看見整座花園,只有走廊——我們被藏起來的那些走廊——被懸崖的邊沿擋住了。下午的時候,還能看見女孩子們相互追著,跑著,玩著捉迷藏的遊戲,有一兩個女孩在小池塘裡漂著,或者坐在岩石和灌木叢中看書、玩填字遊戲什麼的。

我的視線還能看到花園外面,不過只能看到那麼一點點。我觀察後發現,被我們稱作花園的這座溫室的外面其實還套著一座更大的花園,像俄羅斯套娃那樣。我們住的這座坐落在一箇中庭廣場上,屬於最中心的,高得出奇,不可想象,被走廊環繞著。我們房間裡的天花板不是特別高,但是圍牆把懸崖邊的樹都能擋住了,成了座黑色平頂的建築。在另一邊,還有一個玻璃天花板,架在另一個溫室上頭,樣子不太像座廣場,更像是個邊界線。中間有寬寬的走道——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是這樣的——上面還有一些花花草草什麼的,就算爬到樹頂上也很難看清。我左看右看,差不多能看到的就是這樣了。那個溫室裡有真實的世界,那裡的花匠不會讓人害怕,那裡的門通向外界,那裡四季分明,那裡的人生不會到21歲就戛然而止。

在那個真實的世界裡,沒有這個花匠,而是那個在其他人眼中懂藝術還做慈善的男人,他還會做一些風險投資——各種各樣的風投,有時候他會提到。他在花園周圍有一處房產,但是在樹上看不到。他還有妻子,有家庭。

嗯,他有艾弗裡,明擺著的,這個混蛋是有來頭的,的確可能是有來頭的。

花匠有一個妻子。

幾乎每天下午的兩點到三點,她跟花匠都會在外層的溫室裡散步,她總是挽著他的手。她瘦得不成型,可以說弱不禁風,頭髮顏色很深,髮型完美,無懈可擊。因為離得很遠,我只能看到這些。他們會慢慢地走過廣場的角落,時不時地停下來賞賞花,看看樹,然後又慢悠悠地走著,後面我就看不見了。每天他們這樣來回兩三次地散著步。

散步時,他總以她為中心,只要她沒跟上,他就會殷切地回到她身邊。那種殷切和細心跟照顧蝴蝶一樣。一想到他那副溫柔認真的樣子,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那副溫柔的神情——在他撫摸玻璃櫃時是那樣,在他抱著艾薇塔哭時也是那樣,在他看到艾弗裡對我實施強暴之後,他雙手顫抖,臉上的神情也是那樣。

這就是愛,就是他以為的愛。

一週裡總有兩三次,艾弗裡會跟他們一起散步。他跟在他們後面,基本上不到一個小時就會溜走。基本上他轉了一圈之後,就進了裡面的花園,找個天真可愛的女孩,滿足自己窺探他人恐懼的慾望。

花園每週有兩個上午做維護,這個時候,他們散步時,小兒子總會跟著。他長著深色的頭髮,跟他媽媽的一樣,也跟他媽一樣瘦。因為隔得遠,許多細節看不清,不過看得出媽媽明顯寵溺他。他們三個一起散步時,媽媽就會在丈夫和兒子之間來回走動。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沒有人發現我。終於有一天,我正看著呢,花匠抬起了頭。

他直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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