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染近來很是高興，然而，在這般興奮之餘，心中瀰漫著揮之不去的感傷卻使他不由得恍神，而他這般模樣，蘇鈺也自然一一看在眼裡。
慕染不說，並不意味著蘇鈺不知曉。
他看著慕染長大，這小子心裡想什麼，蘇鈺心裡如何會不清楚？！
他自是知曉慕染心裡念著下山，卻又割捨不下對師尊的思念，蘇鈺也是後悔的，早知便不該在慕染問起自己他們將會下山多久之時，卻是告訴了慕染，“可能要很久，或許……總歸，這天大地大的，也不時一時半會能夠逛完的不是麼？”
他那時寵溺地揉了揉慕染的頭，嘴角含著淡淡溫潤的笑容，卻是忽略了慕染那般若有所思的神情來，如今看來，蘇鈺想著自己未免也太過於自以為是，畢竟，他還從未問過了慕染對下山一事究竟是何想法，他以為這是對慕染好，便自作主張。
如今看來，這件事情，與自己所想相比，倒是要複雜得多。
“慕染，若是你不願意……”蘇鈺的面上露出略有遲疑的神色，卻終究還是開口問道。
“怎麼會不願意！”慕染一聽蘇鈺這般說來，卻是迫不及待地打斷了蘇鈺的話的，他的面上噙著一絲乾淨澄澈的笑容，“師兄走到哪裡，慕染便也是要跟到哪裡去的，只是……只是……師兄。”說到這裡，慕染似乎有些猶豫，又是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開口說道，“慕染希望，能與師尊告別，師尊的養育之恩，慕染無以為報，如今慕染既是要走了，也不知曉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到他……”
“這是自然。”聽著慕染這般說來。蘇鈺這才鬆了一口氣，心裡卻也無端生出了淡淡心疼的意味來，說著這話的時候，又是輕輕地握住了慕染的手。
他是慶幸的。慕染在這天墉城的歲月裡，雖然閉塞，卻也因著這般不問世事，養成了如此單純良善的性子，雖說偶有會因著煞氣而所控，到底也從未傷及了無辜，雖然……雖然他有時候也會因著師兄弟之前的欺凌而委屈，只是如今下了山，他不知曉是會生了怎麼樣的事情。蘇鈺定了定神，只是想著。無論生什麼事情，他只要一直守在慕染的身旁，護他周全，也就足夠了。
他一想到這裡，深邃的目光之間。是愈的堅決。
而到了翌日，他二人並未逗留，只是蘇鈺到底還是心疼慕染的，瞧著慕染顯得有些疲憊的模樣還有他這般幾分蒼白的臉色，只將他那一雙修長的指節分明的手落在了身旁的包袱之上，不免憂心忡忡地說道，“若是累了。便先休息了一會子再走也無妨。”
昨夜，慕染因著心裡羞愧，對不起師尊，在他閉關的門前跪了一宿，又說了許多的話，雖然明知曉師尊閉關期間戒絕五識。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更不知曉他此時是跪在門口的，不過他還是恭恭敬敬地跪著，直到天色濛濛大亮的時候，在瞧見了眼前一道金光閃過。那陳舊卻乾乾淨淨的木門之上忽的現出了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的時候，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又是對著師尊磕頭跪拜，慕染終於起身，面上帶著微微的笑容，往回走去，心結已解，他既是得到了師尊的肯定與支援，慕染想著，或許自己是終於能夠同師兄一起下山去了。
然而，慕染許久不見神情的面上終於露出了笑意吟吟的神色來的時候，依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卻是沒有看見，便是與他擦肩而過的一角的暗處裡，蘇鈺正負手而立，嘴角的笑容，如他一般，卻是溫潤似水。慕染自然也不會知曉，他在這裡跪了一宿，而蘇鈺，便是站在他身後如墨的夜色裡站了一宿，也看了他一夜。
那些慕染自肺腑的逐字逐句，蘇鈺是聽得一清二楚，心裡有些心酸，也不免感慨萬千。
他不忍慕染如此疲倦，雖然自己說著這話的時候，心裡也是不斷地打著哈欠的。
而慕染面上雖說是露出了疲憊的倦意來，只是心裡卻像是打了個雞血似的，滿滿的笑容落在了蘇鈺的眼睛裡，他如是說道，“無妨的，師兄，慕染不累，我們還是快些下山吧。”他實在是按捺不住對山下大好風光的好奇，更何況，如今還有他最愛的師兄陪著，慕染是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好，好。”蘇鈺的笑容顯得有些無奈，又是理了理他鬢角顯得有些散亂的幾縷絲，便是領著慕染一同下山去了。
卻不想，還未出了天墉城，慕染忽然是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睛同蘇鈺說道，“師兄，我們還未同芙蕖師姐告別。”
一說起芙蕖，蘇鈺不由得頭疼起來。
他自然沒有忘記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芙蕖的，卻不想那個小丫頭在知曉自己即將下山遠行的時候竟然嚶嚶地哭泣了起來，可是讓他一瞬間沒有了法子。
蘇鈺向來是不善安慰人的，如此，忽然手足無措，不知曉如何是好。
只能夠等到芙蕖自個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緩緩恢復了過來，又是在她抬起了通紅的眼睛的時候適時地將手裡的帕子遞了過去，卻是聽見了芙蕖很是哽咽著說道，“師兄，你和慕染，你們要好好的啊！”
這……蘇鈺一時之間有些無法明白芙蕖這話裡的意味。
芙蕖又是拿著帕子狠狠地擤了一下自己的鼻涕，這才又是繼續開口說道，“慕染那個傻小子，什麼都不懂，若是師兄你覺得帶他帶累了，便早點回來，還有啊！”她說著又從匣子裡取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來，硬是塞給了蘇鈺，“雖然這不可能，只是若是你與慕染當真生了什麼彆扭，便看一看這張字條，師兄，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裡了，嚶嚶嚶嚶嚶……”
蘇鈺一時之間愣住，也不知曉芙蕖究竟給了自己什麼東西。卻還是不著痕跡地將他賽入了自己的懷中，終於嘆息一聲，安慰道，“如今師兄雖說是下山了。只是你也不可耽誤了修行，且不可偷懶，也不要拘泥於女孩子家家的那些小玩意兒，勤起練劍，等到師兄回來，自然是要看看你的修為，可否精進了些。”
“師兄放心。”芙蕖一聽師兄這話，那眼淚是倏地停了下來，猶如緊箍咒一般，忽然覺得若是師兄走了。自己的耳根清靜了，沒事也可以偷偷懶，卻是不錯的，一想到這裡，那淚水果然就止住了。
果然是女孩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蘇鈺自是不會知曉芙蕖的臉色是如何變得如此之快的，只是神情微怔，不過卻還是有些無奈地搖頭離去了。
而慕染如今一提起了芙蕖來，蘇鈺不知為何，只覺得心裡忽的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來，而正是這個時候。只是聽得了一聲脆生生的叫喚，蘇鈺還未反應過來，便是在這時候看著芙蕖揚著笑臉早已是緩緩地跑近了他們了。
“芙蕖師姐。”慕染依舊是規規矩矩。
而蘇鈺卻是一臉的警惕，生怕芙蕖這個時候若是再一次嚎啕大哭，他怕是招架不住的。
然而，芙蕖雖說聲音有些委屈。不過倒是也沒有如何失態，只是將手中的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並幾塊糕點塞進了慕染的手中，“慕染，等到你下了山，吃了太多的山珍海味。可是千萬不能忘記我這些年給你做的飯菜啊！”
蘇鈺每日送與慕染的那些吃食，自然都是出自芙蕖之手。
蘇鈺的手也只是會舞刀弄劍罷了，送飯可以，至於做飯……呵呵呵。
慕染兩手接過了芙蕖手中的吃食，心中雖然感動，無奈一張木頭臉蛋只是扯了扯嘴角，也不懂此時是該說些什麼感謝的話的。
而蘇鈺心中明白不過，嘴角彎彎，只道，“好了，芙蕖，師兄與慕染謝過你的好意，如今正是晨練時分，你還是快些回去練劍吧，你放心，等到我們回來，自會為你帶了山下有趣的小玩意兒來。”
還是大師兄懂芙蕖的心思啊！
芙蕖的笑容終於又是繼續揚起，“大師兄，芙蕖一定會等著你們回來的！”
“嗯。好好照顧自己。”蘇鈺話音剛落，並不多說些什麼，也就領著慕染離開了這天墉城了。
而芙蕖卻還是戀戀不捨地望著離去的背影，心裡還是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大師兄，你們一定要給我帶禮物的啊！
“嗯哼。”蘇鈺打了個噴嚏，抽了抽自己的鼻子，倒是慕染望著蘇鈺，不知曉蘇鈺是怎麼了。
“無事。”蘇鈺淡淡一笑，自然不會知曉此時芙蕖的心事，只是想著許是自己站了一宿，吹了一夜的風的症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