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8)

昨晚我做了個夢,還夢見了你,你穿著媽媽的一件舊衣服,就是那件灰色的,你還記得嗎?我醒來時,還激動了好一陣兒。我不由得在想,不知父親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是否快樂?你快樂嗎,親愛的妹妹?

我的下一封信將會從寒冷的波蘭寄出。代我向老艾斯丘問好。在禱告的時候記得我。

朱利葉斯

朱利葉斯·萊斯特雷德牧師致艾斯丘先生

11月8日 彼得哥什

親愛的艾斯丘:

我相信黛朵已經將我這次旅行的事告訴你了。我離開時她很不高興,怎麼也猜不透我的心思。她指責我不顧及他人的感受,只顧自己快活。我覺得她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雖然我也希望身為老朋友的你不要對我太苛刻。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怎能擔負起這樣的職責?也許,一名對法律沒有信心的人仍然可以繼續當律師,也許,一個認為自己參加的是非正義戰爭計程車兵仍然可以繼續作戰,而一個沒了信仰的神職人員是沒有辦法領受聖職的。我知道,我的朋友,你現在肯定在搖頭,認為情況果真如此的話,那麼英格蘭起碼有半數神職人員將會辭去職務。有時候,我最害怕的就是,即便沒有信仰,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這難道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嗎?真是一個狂妄自大的時代。

對了,狗兒怎麼樣了?今年,你那些可愛的母狗保管會把野兔嚇得夠嗆。想來艾斯丘小姐身體安康吧。前幾天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和當地的一群士兵對峙,雖然我沒有表現出來,但我一度擔心有生命危險。當時我們在一家小旅館過夜,我在旅館後面的牆邊小解,他們走了過來,真是一群醜陋的魔鬼。最後我塞了一些錢給他們,那群傢伙才走了。這個國家非常窮,農民都穿著樹皮做的鞋。我們下一站是波羅的海的但澤,希望在那裡聽到那些奔赴俄羅斯的醫生的訊息。馬上要變天了,我得給自己買一件像樣的斗篷。請幫忙照顧我的妹妹,她不習慣一個人獨處。

你滿懷感激、謙卑的僕人

朱利葉斯·萊斯特雷德

萊斯特雷德牧師致黛朵·萊斯特雷德小姐

11月 卡蘇比亞

親愛的黛朵:

我們馬上就要抵達波羅的海沿岸的但澤市了,阿布特告訴我,那是一座繁華的商業城市,不少蘇格蘭人在此定居。這裡的土地雖然肥沃,卻十分貧窮,比法國要差不少,但這裡的人們似乎沒怎麼受壓迫。這裡很冷,風自俄羅斯迎面向我們吹來。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借著燭光讀《贛第德》,無奈我的背實在動彈不得。有好幾分鐘,我壓根兒就動不了,甚至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兒,到時候,一個沒有信仰的神職人員客死在波蘭的一間小旅館裡,想來這就是我閱讀伏爾泰受到的懲罰。那是阿布特的書。是他送我的禮物。他在日內瓦還見過伏爾泰本人呢。

本來希望藉助旅行解決一些問題,但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那些問題還是如影隨形,還得在一群陌生人當中忍受它們。把這些話當作箴言可好?抵達一座文明的城市對我們而言絕對是一大解脫。就連一向泰然自若的阿布特也因為最近兩天的艱難跋涉氣惱不已。我不想說他曾厲聲呵斥費瑟斯通先生,那樣子像極了一隻輕聲咆哮的大狗。試想一下,費瑟斯通的肉和骨頭加起來起碼能做成三個阿布特,你就會覺得阿布特的舉動有多令人欽佩、有多滑稽了。而對於費瑟斯通太太來說,看到她的丈夫經常跟一個厲害的角色在一起太危險了。我相信費瑟斯通先生在那些奴隸販子中間肯定是個風雲人物,但在阿布特身旁,他活像一個氣急敗壞的潑婦。

我好像已經聞到大海的氣息了,那是冰冷、綠色的大海。

你親愛的哥哥

朱利葉斯·萊斯特雷德

哥尼斯堡是普魯士公國的第一大城市,它愜意地臥在蔚藍的天空之下。“賽爾維媽咪”啪嗒啪嗒地從泥濘的街道駛過。費瑟斯通的太太想要去購物。他們手挽著手,從旅館出發了。牧師買了番瀉葉和菸草,阿布特買了一頂精緻的皮帽。費瑟斯通夫婦在同一個皮貨商那裡買了件皮大衣。“這件是女士的,這件是先生的——漂亮吧?另外那位先生,他也要一件嗎?”

牧師想到自己囊中羞澀,決定買一副手套得了。他們走出店門,欣賞著櫥窗裡的自己。“現在,”阿布特說,“我們只等去見女皇了!”

第二天早晨,他們換了馬,重新出發了,他們追著北極星,一路往裡加的方向而去,一行人快馬加鞭,行至深夜。部分已經融化的冰雪點綴著風景,但是到了第二天下午,雲自東方湧來:天空呈現出藍色、灰色和白色。整個晚上,旅館的百葉窗周圍,雪花無聲無息地飄飄撒撒。雪一直下,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停了一會兒,讓他們以為能夠繼續趕路。未幾,雪又無休無止地下了起來,柔軟的雪越積越厚,足以壓垮一切。起先,這場雪倒也讓人心情愉快,它那奇妙的舞姿美得無可名狀。隨後,這些旅行者像是心有靈犀似的,忽然警覺起來。如果馬車困在雪中動彈不得,後果怕是不堪設想。到時候去哪兒求助?他們不該在年底貿然旅行嗎?阿布特舉起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到了里加,他們將給“賽爾維媽咪”裝上滑板,這在本地是一種極為常見的旅行方式,而且很好玩。他們將一路滑行,進入聖彼得堡!他曾無數次地使用過這種方式。在他看來,倒是很樂意遇上這樣的天氣。裝上滑板後,他們的速度將提高兩倍。真是求之不得!阿布特衝牧師眨眨眼,可是在牧師眼裡,他覺得就連阿布特也變得浮躁了。牧師暗中觀察著恐怖的大雪,天也越來越暗了。馬走得太慢了,雪沒過了它們的膝蓋。大家一致同意就在下一個村莊尋找避難所。沒必要拿性命冒險。他們又不是在比賽!

他們心神不寧地盯著窗外,尋找房子的輪廓和閃爍的燈光。

“瞧!”

“眼神真不賴,費瑟斯通太太!”

那隻不過是一間茅舍。阿布特跳下馬車,前去敲門。其他人將玻璃上的哈氣擦去,透過窗戶看著他。門開了,阿布特進去了。五分鐘後,他返回馬車,回到座位上,靴子上的雪已經融化。

“我們有救了!”他微笑著說,“有個可愛的傢伙告訴我,從這裡出發,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就能看到一間修道院。”

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哪裡有修道院的影子,別說修道院了,他們什麼都沒瞧見。費瑟斯通太太惱火地質問阿布特先生是否判斷對了方向。阿布特先生緊緊地盯著她,表情很是親密。牧師暗自盤算,如果他們被迫留在風雪中,活下來的機會有多少。他們有一些餅乾,還剩下半瓶法國白蘭地。興許還沒辦法生火呢?他有一個打火匣,還得有很多柴火才行。

“狼”這個詞突然從他腦海裡蹦了出來,這種動物的形象突然變得鮮活起來。兒時他聽說過不少關於狼的故事,還經常夢見它們——堅硬的皮毛,眼睛的顏色如冰雪一般,平日裡耷拉著腦袋,卻異常警覺,在沉寂的森林裡嗅著酣然入夢者的氣息。這裡可沒有媽媽唱著搖籃曲消除恐懼。牧師環顧他的同伴,心想這可能是用禱告重新獲得慰藉的好機會。他輕聲說起了禱詞“我的天父”,這話聽起來似乎很笨重,就像嘴裡含著一個碩大的雞蛋,所有的禱告、所有的思緒戛然而止。

費瑟斯通先生說:“什麼動靜……?”

第二聲槍響比第一聲更清楚。馬車停住了,大家鴉雀無聲。有人在喊叫嗎?他們屏氣凝神,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風聲。

牧師說:“是獵人嗎?”

“在這樣的鬼天氣中?”費瑟斯通太太用嘲諷的口氣反問道。

“說不定是個訊號呢?”牧師說,“興許哪個遊客遇到危險了。先生,我們不該去探個究竟嗎?”

費瑟斯通先生問道:“先生,這些地方有強盜嗎?”

阿布特聳聳肩,“抱歉,有些事情甚至連我也不知道。”他說完又聳聳肩。

費瑟斯通太太說:“你們誰去看看啊?為什麼只會坐在這兒乾等?”

“沒問題,親愛的。”費瑟斯通先生說,“我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你。”

阿布特則說:“沒錯,先生。我可已經出去過一次了,不想再去了。再說了,我的襪子還是溼的。”

他們望向牧師。他立刻就注意到了他們的眼神,然後扣緊大衣的衣領,用力開啟他那側的門,儘量輕輕地跳下車,進入這個呼嘯的世界。

馬車伕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的大口徑短槍,只有他的眼睛沒有被遮住,留有一絲生氣。他的大衣上覆蓋著硬邦邦的雪,帽簷裡也落滿了厚厚的雪。

牧師用德語說:“我們一起去吧!”雪打在他的臉上時,他正搜尋著合適的語法。祈使句還是條件句?車伕搖搖頭,一個小動作足以表明,他鐵了心是不會去的。

牧師轉過身,輕輕拍了拍最近的那匹馬,那是一匹栗色的馬。他透過自己的新手套感覺到了馬的溫暖。可憐的畜生,它們看起來也滿不高興。他用手遮臉,望向前方,順著馬路朝里加的方向望去。然後,他傾斜著身子走入風雪之中。走了二十碼,他才想起自己手無寸鐵。他彎下腰,撿了一根樹枝,撣掉上面的雪,像是握著一支步槍一樣。在這種天氣裡,他們可能聽錯了。現在,不再有槍聲,毫無生命的跡象。

他要走多遠?得讓馬車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才行。否則,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迷路,到時候偏離道路,分不清東南西北,天氣越來越冷,身體也越來越虛弱。當他倒下時,不出幾分鐘就會被雪掩埋。直到春雪融化,到時候,某個鄉下人帶著狗路過這具凍僵的屍體。在這麼一個荒郊野嶺的地方,大地不斷髮出低沉的呼嘯聲。

他回頭望去,“賽爾維媽咪”雖然模糊不清,但仍然可以看見。再走十步,再回頭望了望。他數著腳步,走了七步,停下來。在前面的風雪中,某個東西正在移動。那是一個人嗎?原來是兩個。一個站著,一個倒在雪地裡。路邊有一輛車,一輛兩輪馬車,車輪深深地陷入雪地裡。還有一匹馬。

牧師緊握著樹枝,慢慢靠近。無論他們是誰,看起來都不像殺人犯。比起實施暴行的作惡者,他們更像是受害者。

“喂——”

這個男人手裡拿著一把手槍,直接對準牧師的臉,然後讓他把手放到兩邊。牧師走近後,也放下了樹枝。

“是戴爾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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