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4)

“我們是朋友。我現在得走了,把那些好奇的人也帶走。記得儘快來我家做客。”她伸出手來,他握住它。一秒,兩秒……沒有第三秒。

“噢,瑪麗,”牧師說,“你真叫我們大吃一驚。”

瑪麗將手伸進圍裙的口袋裡,拿出以某種方式捲起來的葉子,然後把它放進嘴裡咀嚼,就像是在嚼一片菸葉。

“瑪麗,你知道戴爾醫生的近況嗎?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她站起來,慢慢地走出教堂。牧師動了動身子,應該是想把她叫回來。黛朵拍了拍他的手臂,說:“她的意思是要我們跟她走。”

他們跟著她走在一條小路上,路兩旁有一叢叢的水仙花。順著這條小路穿過一扇側門,再沿著墓園圍牆旁的一條小徑往前走,然後繞過一扇卡在原地且破舊不堪的大門殘骸——它現在已經變成了野草的棚架;走進果園裡。這片土地的主人是鰥夫梅金斯,他的兒子都在外謀生,只有一個弱智的女兒留在家裡。這個果園的蘋果或是腐爛了,或是被小孩摘走了。在夏季的晚上,成對的情人會在這兒約會。有時候,在做完晚禱回家的路上,牧師甚至能聽見他們的嘆息聲。

野草扯住了黛朵的裙子。一群蒼蠅氣呼呼地從一堆人屎裡飛出來。能聽見蜜蜂飛舞的聲音,能聞到野蒜的氣味。霎時之間,他們失去了瑪麗的身影,因為她穿行在蜿蜒的小道上——穿過藍色的陰影后,又要穿過成群的花海。牧師想,依她的行事風格,她應該會像兔子一樣鑽進洞裡,然後徹底消失不見。不過他們還是找到了她,她正站在一棵樹下。這棵樹比其他樹要略高一些。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樹頂,就像出現在寓言畫裡面的某個人物。黛朵和牧師紛紛抬頭往上看:某個男人的鞋子,某個男人的腿,一件灰色的襯衫,一張又瘦又白的臉,還有那亂糟糟的灰色鬍鬚。

“戴爾醫生!”牧師呼喊道,“這真叫我又驚又喜,我很擔心……我一直沒有你的訊息。你最近過得好嗎,先生?你要不先下來?這些樹枝太細了。”

那張臉看向下面。他的臉龐有著極其明顯的變化——變得十分蒼白。什麼樣的病能把一個人變成這副樣子?

黛朵說:“他就是戴爾醫生?”

“是的,”牧師輕聲說道,“但這不是完整的他。戴爾先生!是我,萊斯特雷德牧師。你肯定還記得我?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從樹頂上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金翅雀……麻雀和雲雀……灰色布穀鳥那清脆的歌聲……一個人注意到……它的叫聲……但不敢做出回應……不……”

黛朵說:“這是一首歌嗎?”

“公烏鴉……漆黑的羽毛……黃褐色的喙……從不走調的歌鶇……”

牧師發現在一根樹幹旁露出了兩張年幼的面孔。他知道其中一個是教堂司事的兒子薩姆·克拉克。

“薩姆!孩子,到這兒來。我沒生你的氣。”

男孩走了過來,先看看牧師,再將目光看向那棵樹,然後又看了看瑪麗。

“薩姆,你跑得快不快?”

“一般般。”

“嗯,一般般也夠了。你趕快去卡克斯頓酒館裡找喬治·佩斯,叫他從教堂裡拿一把梯子到果園裡來。告訴他我要他立馬就把梯子拿過來,可不是等他喝完波爾圖葡萄酒再拿。等等!不要到處嚷嚷此事,也不要把你看見的這一幕告訴別人。我們不需要觀眾。現在去吧!”他們看著他奔跑的身影,他的腳不斷越過草尖。瑪麗蹲在樹根旁邊。黛朵說:“我擔心他會掉下來,只要掉下來他就必死無疑了。朱利葉斯,你就不能爬到他身邊嗎?”

牧師說:“請你用生來就有的判斷力來思考問題,黛朵,即便我能爬到樹頂上,也不過是兩個人都被困在那兒。你就不擔心我會摔斷脖子嗎?”

“你從前爬樹可厲害了。”

“啊,從前,那可是三十年前。小妹,我記得你也爬過父親後院那棵大榆樹。”

“我確實爬過,”黛朵說,“但當女孩變成女人後,按照習俗,她們不能再隨心所欲地做出某些舉動了。”

“並非所有女人都很淑女。”

“你太粗俗了,朱利葉斯,這是你最沒有魅力的一點。”

他們只能靜靜等候,看著影子,聽著禮拜天特有的寧靜。頭頂上不時會傳來沙啞的聲音。他低聲吟誦著一節節詩文。

薩姆回來了,他走路的樣子就像一位小鼓手。喬治·佩斯扛著梯子,怒容滿面地跟在他的身後。

“幹得不錯,薩姆!謝謝你,喬治,我會酬謝你的。他在那兒,你看見他了嗎?現在梯子也放穩了。他叫詹姆斯·戴爾。”牧師扶住梯子,“你碰得到他嗎?抓穩他了嗎?”

喬治·佩斯獨自從梯子上爬下來。他說:“他身上有蝨子,我看見它們在他的鬍子裡爬。他渾身散發著惡臭,垃圾堆都比他香。”

牧師說:“難道我們還要先給他擦上香檸檬油嗎?天哪!喬治,我不過是讓你把他帶下來,你又不需要和他結婚。”

“恕我冒犯,先生,我不願意這麼做。我看他患上了瘟疫。”

“瘟疫?那或許你是在設陷阱捕捉哈勒姆夫人的鳥時研究過這一課題咯?”

“別大叫大嚷,朱利葉斯,”黛朵說,“如果他不願意接他下來,他就不會接他下來。”

“你這是在自告奮勇嗎,妹妹?”

“也許喬治沒說錯,”她說,“他十有八九是生病了。”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們就可以把他留在樹上不管了?看樣子我只能親自出馬了,事情總是這樣。”

牧師身上還穿著那套祭服,梯子被他的重量壓彎了。牧師節節往上爬,他的嘴唇跟石頭一樣乾燥。他的假髮被根樹枝掛落了,像只中槍的鳥兒般掉在黛朵的腳邊。

“戴爾醫生?”

一隻腳踝出現在他的鼻子前,他抓住它,“戴爾先生?你得跟我下去,先生。你不能待在樹頂上。你把腳放到我的肩膀上。不,要像這樣……噢噢……來,來,先生……現在輪到另外一隻腳,輕輕地……穩住,穩住——扶住梯子,喬治!現在……不錯,先生,正是這樣……這樣……這樣……啊……再過來一點……就是這兒……快幫幫我,喬治!該死的,要看這兒。這樣……再走一步……然後……我們接住他了……感謝上帝。”

“好樣的!老兄!”

牧師把他的假髮拿過來戴在頭上,心裡不由得暗自慶幸。詹姆斯·戴爾氣喘吁吁地蹲在瑪麗膝蓋旁的草地上。從樹上下來後,他整個人都變了。牧師覺得他看上去像一個從船難裡逃出生天的倖存者。牧師跪在他身旁。喬治沒看錯,他身上確實有蝨子。

“先生,你還有力氣走路嗎?我們的馬車放在教堂旁邊,教堂離這兒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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