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避世是整個宋氏付出了極大代價才換來的結果。
宋景珏狠狠的別開臉,像小時候被宋景明襯托的黯淡無光又無處可說心事,只能在比他小兩歲的叔叔面前用沉默表達自己微不足道的抗議和委屈。抱著腿蹲在宋佩瑜身邊,定定的望著腳邊的泥土發呆。
宋佩瑜太能理解宋景珏此時的無力了,前往梨花村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狸奴,別讓大哥成為宋氏的罪人’。
叔侄二人彷彿是在比誰更能沉得住氣,即使肩並肩坐在石頭上看著夕陽落下,也不肯主動說一個字。
打破沉默的是終於出現在叔侄視線中的村民。
哪怕宋佩瑜和宋景珏已經特意找出最不合身的衣服,又在石頭上沾染了塵土。
比起村民們身上彷彿破布拼接在一起的衣服,臉上分不清是汙漬還是色斑的狼狽,和眼中毫無波瀾的疲憊和麻木。
宋佩瑜和宋景珏就像是黑夜的夜明珠般璀璨奪目,只要站在那裡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宋佩瑜收拾好心情,好整以暇的接受了所有打量的目光。
宋佩瑜來到這個世界後,接觸的大多是世家子。
那些世家子再怎麼在心中罵他,只要不想將宋氏家主得罪死了,最多也就說點陰陽怪氣的話,或者用些上不了檯面的小手段。那些手段往往還沒等宋佩瑜發現,就被宋瑾瑜安排在宋佩瑜身邊的忠僕消無聲息的解決掉了。
梨花村的村民和那些世家子截然不同。
他們的目光中的情緒,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濃烈的毫不掩飾。
那些羨慕、嫉妒、貪婪、自卑……幾乎要將宋佩瑜淹沒。
然而真正願意和宋佩瑜搭話的人卻一個都沒有,他們寧願站在原地看著宋佩瑜和宋景珏,甚至光明正大的用宋佩瑜和宋景珏都能聽見的大嗓門對宋佩瑜和宋景珏指指點點。
宋景珏什麼時候見過如此無禮的人?當即就要發怒。
宋佩瑜及時扯住宋景珏的袖子,低聲道,“你先回去,我想和他們聊聊。”
宋景珏左眼寫著‘愚民!’,右眼寫著‘你和他們有什麼好說的?’,不耐的摸了把頭上的木簪,乾脆背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
只可惜手邊沒有合適的東西,不然他非得把耳朵也堵上。
宋佩瑜等得都有些冷了,開始考慮是否明天加件衣服再來的時候,終於有第一個和宋佩瑜搭話的人。
宋佩瑜記得這個聲音中氣十足,臉卻是完全不符合聲音蒼老的人。
進村子的那天,就是這位李姓的壯漢站出來給宋家人指路。
“宋小哥是來找俺爹的?他還在山上,要天徹底暗下來才能回來。”李狗蛋從來沒見過像是宋佩瑜這麼精緻的人,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生怕自己長的兇惡又學不來細聲細語,嚇到了宋佩瑜。
最後索性將目光落在了宋景珏的背上,只用眼角餘光瞄宋佩瑜的反應。
宋佩瑜假裝沒發現李狗蛋的不自在,圓潤的眼睛瞬間彎成了兩輪新月,“不找村長,是想謝謝李大哥那日幫我們指路,好讓我們見到了宋叔最後一面。”
宋佩瑜卸下腰間靛藍色的荷包遞給李狗蛋,滿是期待和真誠的望著對方,“這裡面是我從其他地方帶來的毛慄,沒有多少,李大哥別嫌棄,全當嚐嚐味道”
看到宋佩瑜解荷包臉色開始難堪的李狗蛋,聽見裡面是毛慄,嘴角才又揚了起來,眼中充滿猶豫。
宋佩瑜毫不嫌棄的將嶄新的細布荷包放進李狗蛋滿是泥土的大手中,言語專門往李狗蛋的軟肋上戳,“這是我逃難的時候偶然救了個孩子,孩子父親給我的謝禮,原本足有一筐,可惜就剩下這些了,李大哥帶回去給孩子解解饞,全當是我這個做叔叔的見面禮。”
十二歲的宋佩瑜站在身形略高的李狗蛋面前和個孩子也沒差多少,卻硬是將自己歸到了和李狗蛋同個輩分,完全不顧李狗蛋的兒子也有八歲了。
奈何李狗蛋實在沒法拒絕讓兒子嚐嚐毛慄是什麼味道的誘惑,終究還是將已經沾上他手上泥土的荷包握緊了。
就在李狗蛋準備給宋佩瑜透露些話的時候,宋佩瑜卻直接和他告別,拉著支稜著耳朵正大光明偷聽的宋景珏走了。
李狗蛋僵硬著手指,生怕把細布做的荷包磨壞了,小心翼翼的將荷包放進懷中。站在原地目送兩個一看就沒被生活磋磨過的少年的背影慢慢變小。
“狗蛋哥!那個白皮小子和你說什麼了?”頭髮像是枯草般的瘦子從李狗蛋身後冒出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李狗蛋胸口。
李狗蛋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氣的拍在瘦子腦門上,將對方推了倒仰,粗聲粗氣得道,“砍你的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