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過去推開臥室的門,一眼就看到那個嬰兒的襁褓又出現在了床上,在靠牆的那一端——那是他生下來一直躺著的地方。
他驚呆了。
王涓和母親也跑了進來。
王涓推開他,撲過去就把那個啼哭的嬰兒抱了起來,緊緊摟在懷裡,好像生怕誰搶去一樣。
母親又驚又喜,瞪大眼睛說:“回來了!雨生回來了!”
張清兆一言不發,緊緊盯著那個嬰兒的眼睛。
那雙眼睛一直緊閉著,似乎專門在對著王涓哭。
張清兆沒看見他的眼淚。
他覺得這是一場噩夢。
外面黑得像扣了一口鍋。
雨停了,房子裡有一股又冷又腥的雨氣。
張清兆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
現在,他更加確定這個嬰兒不是人了。
現在,他的老婆就把這個不是人的東西摟在懷裡,香甜地睡著……
睡前,母親和王涓一直在猜測這是怎麼回事。
她們認為,可能是哪個鄰居來串門,發現家裡沒人,就開了個玩笑,把雨生抱回了家,過了一陣子,又把他悄悄送了回來……
張清兆一直沒有說話。
她們都不知道,張清兆把他扔到了醫院裡,可是,他自己又回來了!
張清兆忽然覺得自己很笨。
他曾經想到,這個嬰兒被丟棄之後,也許會自己爬起來,爬進產房,爬到王家十字,爬進火葬場……
為什麼沒想到他會再次爬回家呢?
張清兆突然萌生了一個惡毒的念頭:今夜,把這個詭怪的東西殺死!趁著母親和王涓熟睡,輕手輕腳溜進臥室,掐斷他的脖子……
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殺了他的結果是什麼呢?
他將背上殺死親生兒子的惡名,而且將被戴上手銬和腳鐐,押赴法場。
那時候,全城的人都會站在大街上圍觀,一睹他的尊容。他們將永遠記住他的名字。
法場的草很高,鬱鬱蔥蔥,那是死囚犯的血滋潤的。
他的褲腿繫著,那是怕他的屎尿流出來。
法警把他放在草叢上,他雙膝軟軟地跪下了。
他看見幾只螞蟻在草叢中忙忙碌碌地搬食,其中有兩隻還打了起來。
槍響了,一顆子彈射進他的腦袋,他“撲通”一聲栽到草叢裡,那些螞蟻驚惶四散……
接著,他就會被抬走。
接著,他就會被送到火葬場,推進那個冷森森的停屍房……
有活人走進來的時候,那個房子一片死寂。活人都離開之後,天黑了,那個停屍房裡就有各種各樣的響聲了。
半夜時,他旁邊那幾張屍床上的白布都慢悠悠地掀開了,上面的死屍一個個坐起來……
他們都穿著灰色的雨衣。
他們都是白慘慘的石膏臉。
他們的手裡都捏著一沓鈔票,一個勁兒地朝著他笑……
張清兆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他躺在床上,身體一動不動,大腦一動不動,就像在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