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生看著典律蹙起了眉頭,前朝典律女子七年無子方才能休妻,到了本朝,人口下降,為了調高嬰孩出生,典律改成了三年,而孟禾鳶恰恰是三年無子。
他犯愁了,半響不說話。
沈氏頗為得意,看你還怎麼狡辯。
孟禾鳶清麗的聲線在堂中響起:“大人,民女並非無子,只是落胎了,期間沈氏把中饋扔給了民女,大冬天的操勞,民女本就身子骨弱,家中大小宴席、賀禮均是民女操辦,日積月累,自然沒有好結果。”
柳言生眉頭舒展了開來,孟禾鳶又說:“大人可把西府的女使婆子叫來詢問便知一二。”
柳言生召來了旁邊的官吏,附耳低語一番,官吏便點了點頭,疾步而去。
柳言生又問:“沈氏,你為何私吞孟氏嫁妝,你可知,這是姑娘家的私產,便是過身了也是要返還的,你敢說你不知?”
沈氏拭淚:“當初她父親出了那等事,無人收留,是西府頂著風波把人留下,難道要我們白白收留嗎?再說了,實則當時候我們並無休妻之意,只是嚇唬嚇唬罷了,是她自請下堂的,非要用這嫁妝換的休書。”
孟景洲指著她痛罵:“你這腌臢婆,分明是你家非逼我妹同血親斷絕關係,我妹抵死不從才自請下堂,大人,試問這難道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嗎?”
柳言生徹底冷了臉,加之詢問的官吏回來了,附耳低語了好一陣,並帶來了證詞畫押,柳言生頂著極差的臉色:“沈氏,你身為婆母,黑白不分,磋磨兒媳,私佔女方財產,笞刑一等,並在三日內女方嫁妝盡數返還。”
“顏韶桉,你的身份非大理寺所能罰便罰的,此事我需得上報朝廷,叫官家親自發落,但,休妻之事改判和離。”,稍後,官吏呈上紙筆,放在了顏韶桉身前。
顏韶桉頓了半響,艱難的提筆而寫,孟禾鳶冷眼旁觀,一封放妻書重新叫她受損的名聲挽回了些,她也把休書呈了上來,待指印一落,便撕成了兩半兒。
門簾後的顏韶筠緊握著的手放了下來,鬆了口氣。
沈氏不可置信的呆坐在地上,淚流如水,百姓們看完這一出鬧劇嘖嘖讚歎,不出意外又會在京城風靡好幾日,只不過風水輪流轉,這次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換人了。
孟禾鳶出了大理寺,只覺空中的雨氣更濃重了幾分,但清冽宜人,身後傳來腳步聲,顏韶桉追了上來:“阿鳶。”,他期期艾艾的喚了一聲:“阿鳶,嫁妝我會叫我母親儘快如數奉還的,只是我母親到底年歲大了,可否……高抬貴手。”他懇切的望著她。
這一刻孟禾鳶看著他哀求的模樣,沒有想象中的舒心,“我高抬貴手,你母親曾幾何時也高抬貴手,我孩子沒了,她沒有一點痛心體諒,反而縱容梅臻兒挑釁,妻妾失序,顏韶桉,我這次不會這麼算了的。”她聲音宛如淬了冰,冷寒至極,刺痛了顏韶桉的心。
顏韶桉被數落的臉面都沒了,但時至今日一絲惱恨也沒了,更多的是後悔,是他沒有好好珍惜,才與阿鳶漸行漸遠,屋裡傳來沈氏的慘叫,孟禾鳶充耳不聞,與哥嫂離開了大理寺。
沈氏回府是被抬著回去的,雖然只是十丈刑,但官吏大約是得了柳言生的示意,下手極狠,殷紅的血漬在後面氤氳了開來,她叱罵著,顏韶桉聽著煩躁:“夠了。”
沈氏被吼的一僵,顏韶桉暴怒:“別再說了,分明是你咎由自取,若你當初對阿鳶好些,何至於有今日的事,我今日這般田地,七分的過錯同你離不了關係,母親,你快害死我了。”
他從未這般指責過沈氏,觸及到他扭曲煩躁的面色,沈氏囁喏著不敢說話,她也不敢說她完全不後悔,只是卻沒有悔改之心,就算後悔她也不會說出來,只是覺得孟禾鳶那小蹄子當真心狠。
顏韶筠沒有追上去,神色如常的離開了大理寺,只當自己沒有來過。
五日後,皇后遞了帖子來,說御花園的芍藥開的正好,請官眷們前去一賞,在邀的官眷中永定侯府是極為重要的一家,但孟禾鳶本是不想去的,和離的女子大多還是少為拋頭露面比較好。
但前來送帖子的宮令特意說:“皇后娘娘想見見您。”
言氏和孟禾鳶同時一怔,索性孟禾鳶很快便恢復了神色,頷首:“是,鳶娘定當準時赴會。”
宮令走後,言氏憂心忡忡:“皇后娘娘怎麼指名道姓的要見你,可是因為與顏侍郎退婚的事?”
孟禾鳶自然也說不出個什麼,但她心裡也知道,大抵是有關的。
賞花宴很快便來了,孟禾鳶踏入了重華宮,穆鳳蘭懷著身子害喜,來不得,在座的官眷姑娘也就七八位,孟禾鳶一進殿便同顏韻華對上了視線,旁邊有一錦衣華服的女子,瞧著眼熟,還一會兒才想起來是顏韻晚的四姑母,顏雲矜。
顏韻華分外尷尬,她本同孟禾鳶關係不錯兒,又和姜鳶蕊是手帕之交,雖說孫氏已經對她耳提面命過了,但她仍舊見了孟禾鳶尷尬、不自然。
孟禾鳶神色如常的頷首。
在座的婦人們也暗自打量著,大多不乏是譏諷,皇后神色淡淡,對永定侯府沒那麼熱切也沒那麼冷淡。
御花園內,花團錦簇,大多的豔色芍藥盛放,枝頭顫顫而嬌嫩,遠遠瞧著,似是天際的燃了一團火,沛國公夫人讚歎:“若非皇后娘娘恩典,妾身還瞧不著這番景色。”
顏雲矜:“此情此景,若是再配得歌舞,鮮花美人,豈不妙哉。”
她身旁帶了慶元侯的小女兒,是個嬌縱任性的角色,不待別人說什麼便搶聲:“皇后娘娘,民女記得永定侯夫人極擅舞,孟姐姐應當也是一脈相承,不若舞一舞,給皇后娘娘一瞧。”
高門勳貴家的姑娘,被攛掇當眾獻舞,其中含義顯而易見,顏韻華也為她捏了把汗。
孟禾鳶並無不悅:“回娘娘,民女只通詩書,並不通舞曲,倒是能吟詩一首。”
慶元侯家的姑娘笑吟吟道:“那孟姐姐回去可得好生練練,免得日後還有這種場面需得姐姐來助興才是。”
孟禾鳶淡笑:“助興談不上,若是趙姑娘能敲玉磬助興,定會事半功倍。”
在慶元侯姑娘變臉前,皇后及時出聲:“行了,歌舞不歌舞的是其次,花才是重要的,不能喧賓奪主了,還是要擺正自己的位置才好。”
慶元侯姑娘笑意重新展露,暗啐了一聲,敗壞名聲的玩意兒罷了,復而笑著應了下來。
宴席後,孟禾鳶本要出宮去,卻被宮人攔住了,“孟姑娘,還請隨奴婢來,皇后娘娘要單獨見您。”
孟禾鳶不疑有她,跟了上去,宮人把她帶到一處宮殿關了門便離開了,孟禾鳶便靜靜的等著,大約半個時辰,她坐不住了,眼瞧著天色漸晚,若是耽誤了宮門落鎖可不好,便起身湊到門前詢問:“有人嗎?韓宮令?”
無人答話,她隱感不對,伸手拉了殿門,發覺殿門鎖住了,不安的感覺越發擴大,皇后這是想做什麼,給她個悶虧?還是想嚇唬嚇唬她。
孟禾鳶極力冷靜下來,尋找著能出去的地方,她不能坐以待斃,這宮殿冷的要命,沒水沒糧的,萬一她真存了鎖自己一夜的心思呢?
顏韶筠剛從御書房出來,官家如今行事愈發雷厲風行,他也算是徹底放下了心神,不必擔憂朝堂被太后黨派掌控。
行至宮門前便瞧著有一熟悉身影在同宮衛吵架。
孟景洲:“大人,你就讓我進去找找吧,我妹妹到現在還沒出來。”
宮衛一擺手:“不行,宮門快落鎖了,只能出不能進,方才官眷們已經全部出了宮,您還是在外頭找找罷,說不準是去了別的地方。”
孟景洲急得要命,抬頭便瞧見了顏韶筠,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顏韶筠隔著宮衛站在裡頭,平靜道:“我去宮中找人,你在這兒等著。”,他方才聽到了全部,心霎時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