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 轉(2 / 2)

小說:人的雜誌書籍 作者:張煒

“真的,吳敏跟小涓談過。呂擎老穿一條牛仔褲,報上說老穿牛仔褲的人要有孩子也難。”他快意地大笑。我發現他近來精神了一些——自從萬磊被害以後,他就沒有這樣高興過。他接上告訴我:昨天他和小涓看了一場大型義演,是這個城市和北京的一些名演員聯合搞的,所得全部都要捐給災區的孩子……“晚會不怎麼樣,不過小涓倒是滿意,她喜歡這個,有時還想加入演唱隊……在這方面她跟學校那些女孩一個水平。”

我說你可不要惹小涓不高興,對她不要太過。

“那是她自找麻煩,她不高興是肯定的了。”

“怎麼?”

“你知道過去我有個女朋友,在夜大里認識的。而且我們無所不談,她為我做過模特兒,為這個我很感激她。不過我們之間沒有其他的什麼。小涓老要追問我這樣那樣,我告訴她她也不信,撅著嘴,說那個孩子很隨便的,你們接過吻沒有?我說沒有,她就說是謊話。連小涓都不信任我,這個世界真夠嗆……”

我聽著,覺得有趣。

“我夜大里的女朋友最近跟一個大鬍子在一塊兒,我勸她離遠一點,你猜怎麼樣?”

“怎麼樣?”

“她第二天就把我的話出賣給了對方。大鬍子說我挑撥他們的關係,有一天在街上攔住了我,問:‘你叫陽子嗎?’我說是啊;他說:‘你這小子嘴巴是不是有些癢?’我說:‘你這小子鬍子留那麼長,下巴是不是有些癢?’他的手裝在衣兜裡,這會兒動了動。我提防著,我想我沒你的力氣大,可比你靈巧,等你的拳頭伸出來時,我早就照準你兩腿中間踹上一腳,然後抬腿就跑……”陽子哈哈大笑,“那叫‘劈蛋一腳’!反正我不能眼看著小姑娘讓這個豬狗不如的傢伙給糟踏了!”

“這有點言重了吧?”

“這個大鬍子是有名的流氓,在體工隊射擊不怎麼樣,收拾小女孩兒倒是很有準頭。他早晚要給抓起來,你等著看。”

“這個年頭很多流氓活得蠻自在……”

“那倒也是,不過這個流氓很特別,他太上眼了……我接上找了小姑娘,可她不識好歹,我說這回告別你的處女時代去吧!她罵起來——原來她會不少髒話。我們對罵了一陣……”陽子擰起了眉頭,“她罵不過我就誹謗我,有一次故意當著小涓的面誹謗,說什麼:‘你找這個物件啊,有很多毛病,但我就是不告訴你……’小涓就回來問我:你有什麼毛病?那小傢伙故意留個懸念,讓小涓回來折磨我,你說她多損。”

我笑了。我在想對方的調皮。

“小涓想起來就盤問,說毛病究竟是哪方面的?我說沒毛病,她不信。她說你和那個夜大生是老相識了,這還有假?你一定把什麼事情瞞了我。我說我有艾滋病,她氣得哭起來。我大笑了一場,笑得好痛快。我告訴小涓,你是個蠢傢伙,是個笨蛋……”

<h5>3</h5>

大型義演在這座城市引起了轟動。大家議論紛紛,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規模的演出,這麼大的聲勢,省長都去,市長都去等等。我不到這種場合去,不願讓那些轟鳴把腦子弄亂。可這次梅子卻非要拉我不可,說:“你好長時間也不回來一次,人家那些上年紀的人都手扯手去看義演,我們這麼年輕倒一直待在家裡。再說還有孩子……”

她說的也有道理。我發現岳父岳母約上梅子一塊兒去,被她拒絕了;她是為了三個一塊兒。我有些感動,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我好久沒有在這個大型體育場看演出了。演出之前就被那種熱烈發燒的氣氛弄得無所適從。這個地方差不多能容納一兩萬人,頂燈、各種各樣的彩燈、轉動不停的燈,還有舞臺一角冒出的白氣、煙霧,尖厲的口哨聲,嗡嗡的議論;身背照相機、穿了小背心在場地上穿來穿去的真假記者;架起的電視攝像機架子,一旁站的頭戴大耳罩的怪模怪樣的人……這些讓我一看就有點頭痛。我想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講已經有點陌生了。沒有辦法,這兒是鹹水,而我是一條淡水魚。小寧伸著小手指點畫著,問這問那,燈是做什麼的、煙霧是怎麼回事兒,我都答不上來。有時我胡編一個理由,連他都不信。梅子說:“你問他,他什麼也不懂,該問媽媽。”小寧偏要問我,在他眼裡爸爸懂的事情總比媽媽多。

演出開始了。一對奇怪的、差不多隻穿了上衣沒穿下衣的人跑上來;隨之又上來一對差不多隻穿了下衣沒穿上衣的人,他們在臺上擁擠、高喊和怪叫,讓人覺得非常突兀,這些人基本上激動得沒有來由。他們中的一個跑到高架麥克風前唱著、唱著,後來一使勁兒把架子扛到了肩上,在一大群伴舞的人中舞動。我為他們捏了把汗,害怕那個鑄鐵支架打到那些少男少女身上,那樣非出人命不可。我屏住呼吸。我想那本來是幾個多麼好的女孩子,多麼利索的小夥子,可千萬不要出事。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的鐵架子一放到地上,就響起了震人耳膜的掌聲。

今晚上所有的人都願意鼓掌。臺上又躥出一個人,一上來就瘋狂擂鼓,鼓聲如雷,震得人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像娃娃一樣蹦蹦跳跳,從臺上跳到臺下,還不斷做出飛吻的動作。她的飛吻面對的是所有人,包括長著鬍鬚的老人、掉了牙的老太太和那些漂亮的小夥子姑娘,當然也包括我……我拒絕此人吻我。梅子說:“這小姑娘多可愛。”我說:“不,她至少有四十大多了。”這時旁邊有人把望遠鏡遞給梅子。梅子叫了一聲,又遞給我。真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拉近了看受不了,嘴角血紅,面相兇惡。她天真地舞著,開始唱一首歌兒了:“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昇……”

義演將要結束時,從後臺跑出一個奇怪的演員,原來他就是這個演出隊最受尊重的老者。他在臺上一顛一顛地跑動,還故意裝出拐腿的樣子,剃了禿頭,留著奇怪的翹翹鬍鬚,長得極醜。他一出現觀眾更為瘋狂。後來我見他拐到了觀眾席那兒,一雙貪婪的眼睛在尋找——終於找到了一個姑娘。他開始拉住她的手,單腿跪地,唱起了一首綿綿情歌。小姑娘不好意思,站起又坐下。他竟然伸手去撫摸姑娘的臉蛋兒……觀眾狂呼著,打著口哨,他們簡直被老頭的這一手給弄得瘋癲了。“妙啊,太棒了!”我身邊有人連連呼叫。音樂聲一陣比一陣猛烈,體育館的屋頂都快給震飛了。我只求快一點結束。這時又是一陣喧譁,原來那個拐腿老頭突然在那個少女面前雙腿跪了,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像在祈禱,麥克風捂在了手裡。這個讓人噁心的傢伙……彩燈瘋狂旋轉,嘶鳴的音樂,如狼似虎的大吼……

當那些紅紅綠綠的、閃亮的燈火從我臉上劃過時,我恨不得把這一切都砸了。我又一次體驗著暴力與絕望。我罵了一聲,梅子反感地看我一眼。我每一次說粗話她都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可我有什麼辦法,梅子……

<h5>4</h5>

李大睿讓人通知:事情總算有了眉目,不過具體的事項還需要我親自跟牟老彙報一次。我當即給李大睿打了電話,除了感謝,又問是否現在就去見牟老?李說:“這樣重要的事情到他辦公室談不太合適。”“那……該怎麼辦?”“這你還不明白嗎?不要太小氣。”我愣了一下,只好請他多多“指點”。對方嘻嘻哈哈了一會兒,說應該在一個地方擺上一桌,大家坐一坐,一邊吃飯一邊談事情不是更方便嗎?最好再帶一點禮物……“我舅舅是一個又清貧又廉潔的人哪!”

這時他要掛上電話了,我突然想到什麼,“請等一下,我是說,那一天在飯桌上把禮物給他恐怕不妥,是不是把禮物給您,請您轉送給他?”

“你這傢伙鬼精。好吧。”他把電話掛了。

實際上我想,在正式交談之前把禮物給“百足蟲”,會利於成事的。在這個年代,我們葡萄園的人已經相當精明瞭。我忍不住苦笑,一邊盤算著:我對回城要做的事已經早有準備,帶回了不少乾製海珍,它在這座城市裡是極受歡迎的東西,特別是海參——它作為一種禮品是再合適不過的,一方面體積小,另一方面確實是壯陽之物。一般而言,這座城市的人是亟須壯陽的。在忙這些事情時,我常常要忍住頭暈——自從回城後就有些暈,那個演唱會之後更厲害了,四周的東西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要旋轉起來……

我按計劃,準備了五斤海參和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把它們好好包裹,包成一個方包、裝在一個大紙盒裡,紙盒上面又用毛筆寫了“精裝書一套”。四周又在旋轉。當天它們就送到了李大睿的公司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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