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視著她,後來忍不住問:“你願意聽一句不太客氣的話嗎?”
“說吧。”
“他,說到底完全是因為你……如果你能稍稍通融一點,比如給他一些溫存、一些照應……他就不會毀掉了……”
她微笑著看我,說:“園長先生,你乾脆直著說吧,讓我怎樣?”
我乾咳著,擔心自己表達不好,我說:“我是說,你每隔一段時間來看看他,陪陪他;我會為你們準備挺好的一間屋子……”
她點頭:“明白了。你直說就得了嘛。你的意思是我要按時送給他幹,讓他獲得性滿足——這樣他就不狂不鬧了,就能為你的酒廠創造剩餘價值了!你無非就是這樣的意思,你這樣要求我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我覺得自己這會兒滿臉紅漲,手足無措。我說:“您,您可別這樣看,千萬別誤解……”
她哼一聲,笑了笑,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接下去她並沒有發火,甚至連提高一下聲音都沒有,只垂了垂眼睫毛:“我們老總也這樣講過,看來是這樣吧。不過我又能怎麼辦呢?你們都錯了,隨便脫褲子是不可能的。就為了成全一個釀酒師,我要把自己全毀了嗎?毀了自己的……”
我知道她想說出的兩個字大概是“愛情”。我不敢對這兩個字也報以嘲笑,所以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象蘭最後還是激動起來,走到我面前,揮動著右手:一隻白皙的小手,一隻撥動壯漢心絃的小手,在我面前擺來擺去,像一隻剛剛孵出的小鳥:“我很矛盾,有時我一夜一夜睡不著。我知道這樣連續的失眠會加速自己的衰老,你知道我特別害怕衰老,只想漂亮,想年輕,不惜使用各種辦法——想保持青春,最重要的是心理上要有那種感覺……我害怕失眠,可最後還是讓武早弄得徹底失眠了。你看看我付出的代價夠大夠慘的了。我能為了照顧他人的一點面子,扔下最重要的東西嗎?不行,絕對不行。我在認識武早以前活得快快樂樂,當然了,我最渴望得到一個人,這從十幾歲就開始了。我有過不少機會,我不是一個平常說的那種好姑娘。我找過了,我遇到了,我蠻以為最後一個遇到的才是最好的……可惜不是。他後來就像掉了毛的蘆花大公雞一樣,抖瑟得讓人煩了。他死盯著我,嫉妒心大得嚇人!他給了我那麼多折磨,把我弄得死去活來。他簡直就是我痛苦的根源……就算他是百裡挑一的男人吧——這種人就像地上的植物一樣,會一茬一茬重新長出來。我的命只有一條,我不會為他搭上的。這個儘管放心好了,園長先生,難道這個還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嗎?”
她歪著頭,像看一隻小鳥似的,看著我的眼睛。
我臉紅耳熱,簡直待不下去!我必須敗退了,必須趕緊離開這間屋子。我同時承認她這會兒的真誠。是的,她說這些很好理解……我在心裡固執地爭辯著:問題是按照我們所能接受的道德準則,一個人有時候、許多時候,是必須忍受某種犧牲的——在我們的視野裡,多少人正在忍辱負重,做出了何等巨大的犧牲啊!他們都是自覺自願的,在山區,在平原,在我生活過的那些地方,多少人在做著各種各樣的犧牲。可面前這個人就是不願意,她真的不願意!我沒有辦法,且無言以對……
她這時候卻放鬆了,笑了。她笑得那麼甜美。
“你笑什麼?”
“我笑你皺著眉頭思索的樣子,看你這嚴肅的樣子多麼有趣……”
真要命。她竟然略帶嘲弄地欣賞起我來了。我鎮靜了一下,問:“你以為我可笑嗎?”
她仍然笑著。
我問:“你剛才不也在思索嗎?”
“那用不著思索,那都是現成的道理,就擺在那兒,是實實在在明明白白的。”她說著一仰臉一皺眉,“看看你那一臉黑胡楂子吧,真可笑……還是算了,你這樣的人不會理解我的,你和你的朋友也都會誤解我。在公司裡,我那些年輕朋友卻從來不會。我有時動手彈彈他們的腦殼、捏捏他們的鼻子,他們都很聽話;他們也這樣動我。只有少數幾個邪惡的傢伙忘不了自己那根腰帶……”
最後的話讓我覺得好笑又尷尬。美少婦嘴裡有三把刀。
她接上說:“人有各種各樣的慾望,那些好慾望我是很能接受的。我有一份特殊的才能:很容易就能區別出人的慾望是好還是壞。算了,我不跟你談這個了,這些問題太深奧,不是你這個單純的頭腦所能明白的……”
她說著就轉過身去,走開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這個奇怪的、主觀而理性的、有時又是無法理喻的女人!透過這一番話,我進一步料定她不會有自己完整而幸福的生活。再見了,我想——你這個子高高的、像狐狸一般狡猾又像狐狸一般美麗的女人,聰明極了,可你還是不會幸福!遺憾!
我惱恨地盯著她走去,心裡又一次可憐起武早來了。
就這樣,我們的葡萄園又一次迎來並送走了象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