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搭檔(2 / 2)

小說:日本人的雜誌 作者:張煒

“把這些裝置修修,再添點新的;我會給你請來最棒的釀酒師……”

大鬍子精氣鼓鼓的,大眼瞪著,不知聽沒聽我的話。

“我有一個好朋友,他釀的酒在國際博覽會上得過好幾個金獎,你願不願要?”

大鬍子精緩緩轉過臉來:“這樣的人物你能弄來?話又說回來,眼下我們正上兩個新企業,真要搞,你得出錢。”

大鬍子精蹙著鼻子笑了。

我儘快把話題扯到辦雜誌上,誰知他一聽就惱了:“雜誌啊、書啊,呸!前些年有一份雜誌說要來寫我,還要配照片,讓我拿著電話,他們給咔嚓一聲照下來。你猜要多少錢?兩萬。我有點猶豫,還是我們女書記,就是那個大姑娘乾脆,說兩萬算什麼?照片印那麼大,像國家領導人似的。我就同意了。媽的,到後來才知道,他們在這幾個鎮子裡都鬧過這麼一手。看到剛才那個破爛村頭了吧?他也交了兩萬,也登了幅大照片,手裡也拿了電話。跟那個狗東西平起平坐不等於罵我?還有南邊那個鎮的凌春利——他現在調到市裡酒廠當廠長去了——算個什麼東西,繫上領帶,桌上擺了三部電話……”大鬍子精氣越說越氣:“我們辦酒廠第一個就要提防凌春利,他現在也弄酒了。”

我接著說辦雜誌的事,說到時候還要聘請他做雜誌的顧問,“這個雜誌要辦起來,就必須和市文化界取得聯絡,讓他們與我們聯辦。就是說,讓他們掛個名……”

大鬍子精翻翻白眼,說那兒主持工作的人是“寬臉”:“這人原來在內蒙幹,是咱找人把他調回來的……注意:凌春利和閔小鬼是同學。”

<h5>3</h5>

我見到“寬臉”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地方的人真是絕,外號取得再貼切不過了:面前這個人給人最突出的感覺就是一張臉特別寬大,而且看上去仍然有一種橫長的趨勢。寬寬的臉龐上一對眼睛水汪汪的,戴著一副近視鏡;所有的皺紋都是豎的,好像要把那張過分寬大的臉分成幾部分。他的小腿很細,一扭一扭湊過來,聽過了大鬍子精的介紹,馬上握住我的手:“如雷貫耳,幸會幸會!”說著從衣兜裡掏出幾張名片。

我們很快談起了那份雜誌。

“這是我市人民政治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呀。”寬臉說,“不過先要彙報領導,找閔市長彙報;也許再上邊還要研究。”

大鬍子精說:“你算了吧,這點鳥事兒還要‘上邊’嗎?你就定了吧!”

寬臉嚴肅起來:“不那麼簡單。‘上層建築’……”

大鬍子精說:“要弄快弄,別你媽的拖拖拉拉!”

中午大鬍子精讓寬臉請客,寬臉高興地答應了,又讓人去請領導,說本來要請閔市長的,可惜他工作太忙了,有外賓……大鬍子精吐了個髒字。

寬臉到桌子後面的屏風那兒看了一下,又回來坐下,氣喘吁吁,東睃西睃,長時間沒有安定下來。菜上來了,一個穿紅衣黑裙的小姐幾次到寬臉旁邊問:“可以了吧?”寬臉搖頭。大鬍子精火了,說:“日……”說著端起酒杯。寬臉把他的手按住。停了一會兒那個小姐又進來,湊在寬臉旁邊咕噥了什麼,寬臉有點尷尬:“你看,很抱歉,白等了這麼長時間。領導太忙了……我們開始!”

寬臉腰部的傳呼機一聲連一聲響起來。大鬍子精罵:“‘喚狗機’。”

“領導特意讓我代他敬一杯呢。來,第一杯酒是他的!”寬臉一飲而盡,然後把那個屏風推開。那兒有一套電視音響之類。這傢伙好像立刻放鬆了。大鬍子精也高興得很,相互勸酒,最後兩人喝起來,一會兒都有點醉了。寬臉連連拍手,女服務員走過來。寬臉指著那些電器說:“弄一弄,弄一弄。”

那個小姐在電視機那兒搗弄著。一會兒螢幕上有了影象。小姐抓起了話筒,微笑著點點頭,一扭一扭唱起來……寬臉鼓掌,又讓大鬍子精唱。大鬍子精竟毫不猶豫地抓起話筒,一開口嚇人一跳:嗓門像小姐一樣,很抒情,還有點扭扭捏捏的……唱了一會兒,他突然攥住了那個小服務員的手,用力攥定,眼神讓人害怕,這樣唱道:“小妹妹走西口哎……”

接下去又是寬臉唱。寬臉唱起來就走調,剛唱了一會兒就把麥克風往姑娘手裡一塞說“我要撒尿”,然後提著褲子跑開了。

大鬍子精忘情地舞動起來。我敢說這是最奇怪的舞姿了:隨著兩腳一蹦一蹦,兩手還要奓著在空中亂抓,屁股有節奏地蹶動—— 一轉身竟把那個小姑娘抱在懷裡,舉在了空中,掄了一個花又放在地上。他不停地跳和嗥。

寬臉回來了。他一走進這個屋子我就覺得彆扭,原來他的褲子沒有繫好——小姐回頭瞥了一眼,立刻尖叫一聲轉過臉去……第二天大鬍子精開著麵包車到葡萄園裡來了,精神十足,根本不像前一天醉過酒的人。鼓額見了這輛車就遠遠地躲開。

他直接進到我的辦公室,坐到那張寬大的泥巴寫字檯上,吸著煙,隨手把牆上掛的一個織錦翻過來看著:“這玩藝兒還掛在牆上?”他不解地看看,“這東西要在我家,早當了腳墊子了。”他又問是從哪兒弄來的?我不會說謊,就告訴是羅玲送給的。大鬍子精立刻說一句:“大腚閨女。”

他開始說正事:“寬臉對我交代的事從來不敢含糊。他已經回話了——說辦雜誌可以,條件是他要掛個副頭兒……”

我鬆了口氣。

“還有,他們不承擔任何經濟風險……”

這也在我的預料之內。

“你看這條件行不行?”大鬍子精斜著眼看我,儘量裝出一副陰險的樣子。

“寬臉任副頭兒,這我得考慮一下……”

大鬍子精聽了,立刻從寫字檯上跳下:“這個條件你可千萬不要答應,這傢伙孬得很哎!”

他的態度讓我吃驚。他使勁咬著下唇:“這傢伙摻和什麼壞什麼。忘恩負義。你知道嗎?是我找了閔小鬼才把他調到這個城市來的,可他現在成了內奸……”說著四下看看,用力點一下頭:“他掛這個名兒,分明是來當暗探……”

我聽了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覺得他誇張了一點。我說:“我要和寬臉談一下,他如果非堅持這個條件不可,那麼我們還會有其他條件。”

<h5>4</h5>

寬臉後來果然重申了那兩個條件。我則一直堅持:對方不得干涉業務;我們得找一個人來,人事關係就放到小城。寬臉嗓子突然變尖了:“調人來行,不過那就不是我說了算的事兒了。”

“你不是主持工作嗎?”

他轉動著那雙女人般的大眼:“可現在我們的人員編制已經滿了,要批一個新名額就得找閔市長。”

“那你就找吧。”

一個星期之後寬臉回話了:上邊說專門為你們增加一個編制是不可能的。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呂擎來不成,那就糟了。我又找了幾次寬臉,最後他給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這樣吧,如果我們不承擔這個人的工資,那就可以借調或聘任,這一來既不佔編制,他還可以把臨時關係放到我們機關上。”

我最後也只得同意。這次兩人談得似乎投機,寬臉高興了,摟住我的肩膀說:“這種合作多好啊,我敢說你找到我,就算找到了最好的搭檔!”

大鬍子精最掛念的還是酒廠,說為了能免一部分稅款,正跟鎮上學校聯絡,讓他們掛個校辦工廠的牌子。接著又罵起寬臉,說自己真不該調來這麼個內奸!“這混賬一個勁兒講我的壞話……他什麼謠都敢造,說我……摸了劉寶。”

我愣愣地看著他。

“我們是一對多好的搭檔!再說她是閔小鬼的遠房親戚,我敢摸她?劉寶可以作證,她有時還埋怨我‘大男子主義’呢……”他越說越氣:“要講寬臉的事情才多呢,別看這傢伙在外面裝得好人似的,其實他虐待父母!”他瞪著牛樣的大眼:“他母親大老遠的從內蒙哥哥那兒來,他不給母親東西吃……”

“這不可能吧?”

“你看,講起來誰也不信。他讓老媽餓著。老人七十多歲了,給關在門外吃蘿蔔,就拿著一根生蘿蔔在那裡啃,啃,啃,眼淚汪汪地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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