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終點(2 / 2)

小說:人人雜誌 作者:張煒

“你說他們惱火雜誌?還是剛剛發生的那些事?”

“當然是雜誌吧。”

我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百足蟲’!他應該幫我們,還有姓李的……牟瀾到底怎麼說?”

“他就是說,有些人不高興了……”

“哪些人?”

梅子搖頭:“他沒有說,肯定是一些重要的人,不然他不會對爸爸說的……”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強烈地牽掛。我已經不能在這座城市裡待下去了,儘管我想在這小窩裡睡上三天三夜……我再次找李大睿,未果,又去找了雨子和川流——奇怪的是他們雖然並不看好雜誌的前景,卻對“一些人”不高興的原因說不具體。用他們的話說就是:“這種事不能再具體了,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沮喪而又疲憊。奇怪的是越是睏乏越是難以入眠,我只好一遍遍翻動那本秘籍,並且第一次描繪出一張地理草圖,還從中確認了葡萄園的座標:黃河東部,小平原,萊夷古國,老鐵海峽,海角……

<h5>3</h5>

園子裡所有的人都滿臉喜悅。那個一直像一塊烏雲、像一場瘟疫一樣籠罩著我們的閔小鬼,被狼狽地調離了這個平原,並聽說走前被嚴厲地訓斥了一番。“這傢伙應該法辦才是,就這麼挪挪窩兒算完了?”四哥憤憤不平。可是我們心裡明白,一切遠沒有那樣簡單,這已經是大喜過望了。不知為什麼,我寧可更多地將這個聊可自慰的結果記在李大睿身上,而不願相信岳父——或者是一種合力也未可知。

不言而喻,接下去新的一頁即將翻開,一切都將重新開始……大鬍子精簡直樂壞了。他一進到園子裡就哈哈大笑,說話的聲音很大,震得四周嗡嗡響。他動不動就來這兒,整個人精神煥發。在他看來,這是他一生中最大也是最有意義的一次勝利。據說他的對手凌春利蔫了,那個寬臉竟然不顧廉恥地到我們葡萄園裡來,弓著腰,賠著笑臉。大鬍子精的助手,那個女書記劉寶也笑得合不攏嘴,見到我時顯出非常高興的模樣,然後詢問一些城裡訊息。

我沒有提到雜誌的事情。多麼滑稽,經過一場苦鬥,酒廠和發行部都保住了——保住它們的目的恰是為了讓我們心愛的雜誌生存下去,因為它簡直是狂濤大作中的一葉扁舟。而現在的尷尬是,我們剛剛依靠一場苦鬥保住了其他,這份雜誌卻要面臨又一次更大的磨難。這是我離城時從雨子和川流那兒再次確認的不祥訊息:那個“百足蟲”可能出於自保的目的吧,已經對雜誌放出了重話。這當然是說給那“一些人”聽的。我暫時沒有說什麼,一方面還要等等看,另一方面我真不知道將如何面對這個又一次逼到眼前的、更為殘酷的現實。

我看著劉寶。她大概是受大鬍子精的感染吧,這會兒也走上來,拍拍我,輕輕的。

我轉臉去看武早。他的神情一直沉沉的。大概我們分別得太久,他有許多話正不知從何說起。我也一樣,令我高興的是他這會兒看上去一切還算正常。呂擎私下裡告訴我:我們真該感謝羅玲啊,她每個週末至少來這兒一次,和武早交談得越來越多,這才讓老武安定下來……

夜晚,肖瀟和羅玲都來了。武早又恢復了以前的興致:從住處搬出了所有私藏的美酒,從中選出一瓶,給大家一一注滿了杯子。

我品了品,苦得厲害。他告訴:這就是苦艾酒,一般情況下只能放30克幹艾葉,而咱呢,放了35克。

“怎麼樣?”武早不無得意地問。

羅玲說:“太苦了。”

柺子四哥喝得太多,臉色紅中透紫,又唱起了我們都熟悉的那種哩哩啦啦的歌。這是流浪漢的歌,它馬上讓武早兩眼放光。武早又給自己的杯子斟滿了酒……一陣突來的沉寂。

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武早——他正深深地埋下頭顱,雙肩抖動,一團捲曲的頭髮顫著。當他抬起頭時,所有人都驚訝不已。他的臉上掛著晶亮的淚花,雙唇顫抖著吟哦道:

“我總看到一個‘我’,奇蹟般地,孤苦伶仃四處巡行……”

柺子四哥嘴巴張著,盯住了他,拐著腿迎上一步,大聲喊著:

“孤苦伶仃,四處巡行……四處巡行啊——四處巡行!”

武早擁緊了四哥,用力拍打著,又做出大雁飛行的姿勢。四哥點點頭,重複了一遍他的動作。肖瀟和羅玲一直看著這兩個男人,眼睛裡是驚訝的神色……大家喝著。這是我們自己釀出的酒,可它真的太苦了一些。

今夜星光閃爍得厲害,那一團團的星雲像在劇烈燃燒……我看見斑虎高高昂著額頭——它的眼睛似乎也淚花閃爍。

有一隻孤獨的大鳥從空中飛過。我閉上眼睛,好像清晰地看到長空被它抽出了一條弧形脈管,一些金色的沙粒在其中流動、奔湧。一種巨翅拍擊的聲音由近到遠,漸漸消融於一片絕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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