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 3)

“真的嗎?”理查德森太太說,她拿刀尖划著水煮蛋,金色的蛋黃流出了一小攤,“你們沒去那邊旅行,真是有點兒遺憾,那裡有許多可以看的東西,文化氛圍也很濃。幾年前我們去波士頓旅行,還記得嗎,姑娘們?‘自由之路’‘茶黨船’、保羅·賴維爾的房子。當然還有紐約,在那裡,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她慈祥地對珀爾笑笑,“希望你有一天能去那裡看看,我相信,沒有什麼比旅行更能增加年輕人的見識。”

不出理查德森太太所料,珀爾變得很激動。“噢,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她說,“伊利諾伊、艾奧瓦、堪薩斯、內布拉斯加——”她頓了頓,“我們連加州都去過幾次呢。”

“多好啊!”理查德森太太給珀爾的玻璃杯裡添滿橙汁,“你們真的去了不少地方,你喜歡四處旅行嗎?”

“還可以吧,”珀爾拿叉子戳著一塊雞蛋,“我媽媽完成一個專案時,我們就會搬家,新地方會給她新的靈感。”

“長大以後,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世界公民。”理查德森太太說,珀爾臉紅了,“你很可能比其他青少年更瞭解這個國家,連萊克西和伊奇——雖然我們也經常旅行——連萊克西和伊奇也只去過幾個州而已。”然後,理查德森太太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你們在哪裡住的時間最長?你是在哪兒出生的?”

“嗯,”珀爾嚥下嘴裡的雞蛋,“我出生在舊金山,但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和媽媽搬走了,所以根本不記得那裡了。我們從來不在一個地方久待。”

理查德森太太將這條資訊暗自記在心裡。“將來你可能想要回去,”她說,“我相信人需要尋根,出生地對你身份的塑造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我出生在西克爾,你知道嗎?”

“媽媽,”伊奇說,“珀爾不想聽你講那些陳芝麻爛穀子,沒人願意聽。”

理查德森太太沒搭理她。“我的外祖父母是第一批遷到這裡的人,”她說,“這裡曾經是農村,你相信嗎?他們有自己的馬廄和馬車棚,週末時會出去騎馬。”她轉向萊克西和伊奇說:“你們兩個恐怕不會記得我的外祖父母,他們去世時,萊克西才剛出生。無論如何,他們搬到這裡,住了下來,他們真心相信西克爾的價值觀。”

“西克爾人不都是些獨身主義和共產主義者嗎?”伊奇喝著水問。

理查德森太太瞟了她一眼。“這裡的價值觀是相信周到的規劃、人人平等且多樣。真正意義上的平等。他們把這套價值觀傳給了我母親,她又傳給了我。”她再次轉向珀爾:“你媽媽是在哪裡長大的?”

珀爾有些慌張,“我不太確定,也許是加利福尼亞?”她戳著自己那份已經變硬了的煎蛋,“她很少談論這些事,我猜她已經沒有別的家人了。”其實,珀爾從來不敢問米婭她來自哪裡,米婭也會輕而易舉地轉移話題。“我們是遊牧民族”,她會這樣告訴珀爾,“現代的吉卜賽人,就是我們。從來不踏入同一個地方兩次”。或者“我們是馬戲團的後裔”。還有一次,她說:“我們身體裡流淌著流浪的血液”。

“你應該弄清楚,”萊克西插嘴道,“去年的‘歷史日’,我就做過這方面的調查。埃利斯島有一個巨大的資料庫,儲存著來美國的移民名單和船舶清單什麼的。假如你知道你祖先是什麼時候移民過來的,可以從人口普查資料裡查詢家族史,我就找到了我們家在南北戰爭之前的祖先名字。”她放下橙汁,“你媽媽知不知道她的祖先是什麼時候來美國的呢?”

理查德森太太覺得話題有點兒失控。“萊克西,你聽上去就像個新手記者,”她揶揄道,“你可以考慮下耶魯的新聞學專業。”

萊克西“哼”了一聲:“不用了,謝謝。”

“萊克西,”伊奇在母親說話之前打斷了她,“想要成為下一個朱莉婭·羅伯茨。今天的阿德萊德小姐,未來的美國甜心。”

“閉嘴,”萊克西說,“朱莉婭·羅伯茨上高中時很可能也加入過戲劇社。”

“我喜歡。”珀爾說,大家都看向她。

“喜歡什麼?”萊克西問。

“成為記者,”珀爾說,“調查一切,講述別人的故事,尋找真相,把它寫出來。”她的語氣裡帶著只有青少年才有的那種熱誠,“你是在用文字改變世界,我也喜歡這樣。”她抬眼看著理查德森太太,對方第一次意識到珀爾的眼睛大得出奇,“我想要做你正在做的事。”

“真的嗎?”理查德森太太說。她確實被珀爾打動了,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珀爾似乎只是萊克西的朋友,是來慶祝她女兒的成就的,而她本人也十分願意幫助這個充滿潛力的年輕人。“太好了,你應該試著給《西克爾報》寫寫文章,為校報工作能學到許多基礎技能。然後,等你準備好了,我可以幫你找地方實習。”她突然閉上嘴,這才想起自己邀請珀爾過來吃飯的真實目的。“你可以考慮下。”她用力攪了攪杯中的飲料。“伊奇,你怎麼就吃了這麼點兒?麵包和果凍?你在家裡不也能吃到這些東西嗎?”

理查德森太太打了許多個電話才聯絡到舊金山檔案館。檔案館的電話接通後,不到十分鐘,工作人員二話沒說就把一張出生證明調閱申請表傳真給了她。理查德森太太在表格中填寫了珀爾的名字和出生日期,還有米婭的姓名。當然,父親姓名的那一欄沒有填,但工作人員說,即使缺失了這一項,他們也會找到正確的檔案,因為出生證明是重要的公共記錄。“兩到四個星期——找到之後,我們會發給你。”她保證道。理查德森太太又填了自己的地址,附上一張十八美元的支票,把信封塞進郵箱。

五個星期後,出生證明寄到了理查德森家的郵箱,然而結果有點兒令人失望,證明的“父親”那一欄明確地打了“未知”兩個字,理查德森太太失望地努起嘴巴。她猜測珀爾是私生女,她的身世可能是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她的出生堂堂正正,又有什麼必要隱瞞父親的姓名?而且,事實已經證明米婭是個騙子,對她而言,說謊是家常便飯,她還隱瞞了什麼?理查德森太太想,她覺得米婭就像那種出售二手車卻不打算給買家提供汽車維修保養記錄的傢伙,完全不尊重別人的權利,假如沒有這份記錄,買主就不知道確切的車況,萬一出現安全問題怎麼辦?與此同理,作為僱主和房東,她也有權知曉僱員和房客的來歷。

無論如何,她至少得到了一條新資訊:米婭的出生地——賓夕法尼亞州的伯特利帕克,這個地名就寫在出生證明上的“米婭·沃倫”這個名字旁邊。

伯特利帕克人名地址庫的工作人員告訴她,有五十四個姓“沃倫”的當地人記錄在案。理查德森太太想了一會兒,打給了伯特利帕克的檔案部門,可對方並不像舊金山檔案館那樣好商量,電話那頭的女人堅稱,沒有米婭·沃倫的記錄。

“那麼米婭·賴特呢?”理查德森太太問,女人敲了幾下鍵盤,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有個米婭·賴特出生在1962年,噢,還有個沃倫·賴特,1964年出生,不知道你找的人是哪一個。”

理查德森太太道了謝,掛掉電話。

花了好幾天時間,運用謹慎的調查技巧和高超的問話術,理查德森太太終於找到了解開謎題的鑰匙:1982年2月17日的《匹茲堡郵報》上登載的一篇訃聞。

本地去世高中生追悼儀式將於週五舉行

2月19日週五上午11時,本地十七歲高中生沃倫·賴特的追悼儀式將在布朗斯維爾路5636號沃爾特·E.格里菲斯殯儀館舉行。賴特先生的父母喬治·賴特及其妻子健在,是伯特利帕克的長期居民,姐姐米婭·賴特1980年畢業於本地中學。逝者家屬建議到場賓客以捐助替代鮮花,為伯特利帕克高中橄欖球隊慷慨解囊,賴特先生曾在該球隊擔任跑衛。

絕對不是巧合,理查德森太太想。米婭·賴特,沃倫·賴特,米婭·沃倫。她再次打給伯特利帕克人名地址庫,查到了喬治·賴特和瑞吉娜·賴特的地址——北嶺路175號,還有郵編和電話號碼。

弄清一個人的來歷簡直易如反掌,做完這些,她幾乎有點兒不屑地想。它們就在那裡,所有關於這個人的資訊,只要你認真尋找就能有所收穫,付出足夠的努力,你可以瞭解一個人的全部。

理查德森太太找到米婭的父母的時候,小美玲/米拉貝爾的監護權爭奪戰仍是熱點新聞,甚至有更加白熱化的趨勢。沒錯,全國上下現在都被總統的緋聞挑起了興趣,但現在並無總統出軌的實際證據,而且事件本身也不好笑。對於這條傳言,克利夫蘭的本地人有幾個普遍觀點:一、總統的私生活與其執政方式無關;二、每個總統都有緋聞;三、誰在乎?另一方面,公眾——尤其是西克爾的公眾——卻非常關心米拉貝爾·麥卡洛的監護權爭奪案,因為比起實習生的緋聞,這件案子更為重要。

幾乎每天的晚間新聞都會向大家播報案件的進展,三月還會舉行“周訴凱霍加縣案”的法庭聆訊。由於案子牽涉到了西克爾這個一向以嚴格遵守本地價值觀為榮的地方,這引起了每一個當地人的注目。而且,對於此事,他們都有自己的看法:母親有權撫養自己的孩子;拋棄孩子的母親沒有資格得到第二次機會;白人家庭收養華裔兒童,是割裂孩子與她的文化背景之間的聯絡;美玲有權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接納了小米拉貝爾的麥卡洛夫婦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支援麥卡洛家的人堅稱,麥卡洛夫婦是在營救米拉貝爾,他們會給這個被拋棄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他們是英雄,透過跨文化收養,打破了種族主義的藩籬。“我認為他們的行為很了不起,”一位路人告訴街頭採訪的記者,“我的意思是,這是文化的進步,對不對?總有一天,我們會消除種族的隔閡。”麥卡洛家的一位鄰居表示:“你能從她低頭看著孩子的樣子看出來,在她眼裡,這並非什麼華裔嬰兒,只是一個嬰兒,就是這麼簡單、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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