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告:
“程老闆,爺們來了!”
只見戲園子經理、班主一干人等,簇擁著袁四爺來了後臺。
袁四爺先一揖為禮。
“二位果然不負盛名吶。”
隨手揮揮,隨從端著盤子進來,經理先必恭必敬地掀去綢子蓋面,是一盤瑩光四射的水鑽頭面。看來只打算送給程蝶衣的。
“唐突得很,不成敬意。只算見面禮。”
蝶衣道:
“不敢當。”
袁四爺笑:
“下回必先打聽好二位老闆喜歡什麼。”
小樓一邊還禮,一邊道:
“請坐請坐,人來了已是天大面子了。四爺還是會家子呢。”
袁四爺不是什麼大帥將軍。時代不同了,只是藝人古舊困囿狹窄的世界裡頭,他就是這型別的人物。小人書看多了,什麼《隋唐傳》《王寶釧》《三國志》,還有自己的首本戲《霸王別姬》……時代不同,角色一樣。
有些爺們,倚仗了日本人的勢力,倚仗了政府給的面子,也就等於是霸王了。臺上的霸王靠的是四梁八柱、鏗鏘鼓樂、唱造念打,令角色栩栩如生。臺下的霸王,方是有背景顯實力。誰都不敢得罪。
袁四爺懂戲,也是票友。此刻毫不客氣,威武而深沉,一顯實力來呢:
“這‘別姬’嘛,淵源已久。是從崑劇老本‘千金記’裡脫胎而來。很多名家都試過,就數程老闆的唱造念打,還有一套劍,真叫人歎為觀止。”
啊哈一笑,瞅著蝶衣:
“還讓袁某疑為虞姬轉世重生呢,哈!”
蝶衣給他一說,臉色不知何故,突泛潮紅。叫袁四爺心中一動。他也若無其事,轉向段小樓:
“段老闆的行腔響遏入雲,金聲玉振。若單論唱,可謂鰲頭獨佔,可論功架作派嘛,袁某還是有點意見——”
袁四爺習慣了左右橫掃一下,見各人像聽演說那樣,更加得意。大夥倒是順著他,賠著笑臉。他嘴角一牽:
“試舉一例,霸王回營亮相到與虞姬相見,按老規矩是七步,而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蓋世英雄,威而不重,重而不武,哪行?對不對?”
段小樓只笑著,敷衍:
“四爺您是梨園大拿,您的高見還有錯兒麼?”
蝶衣看出小樓心高氣傲,趕忙打圓場,也笑:
“四爺日後得空再給我們走走戲?”
袁四爺一聽,正合孤意:
“好!如不嫌棄,再請到舍下小酌,大家敘談。就今兒晚上吧!”
“哎喲四爺,”小樓作個揖,“真是萬分抱歉,不趕巧兒我有個約會,改天吧,改天一定登門討教去。”
蝶衣失神地,一張笑臉僵住了。
小茶壺映入眼簾。
“不趕巧兒我有個約會”?他約了誰去?怎麼自己不知道?從來沒聽他提過?
花滿樓。
正是另一個舞臺。
“綵鳳、雙喜、水仙、小梅、玉蘭香……”男人在唸唱著姑娘花名,一個一個,招展地步下樓梯,亮相。
窯子中一圍客人在座,見了喜歡的姑娘,便招招手,她款擺過來就座。高跟鞋、長旗袍,旗袍不是緋紅,便是嫩黃。上面繡的不是花,便是柳,晃盪無定。
簡直是亂潑顏色,舉座目迷。
段小樓一身烏紫衣赴約來了。他高聲一喚:
“給哥哥透個實情,菊仙在哪間房呢?”
僕從和姑娘們招呼著:
“菊仙姑娘就來了,段老闆請稍等,先請坐!”
老鴇出迎,直似望穿秋水殷勤狀:
“唷!霸王來了呢!就等著您呀!”
小樓樂呼呼,出示那小茶壺,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