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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我們去看心臟病專科,那是一位在克里斯皮街上開了診所的大教授,他也住在那裡。為了這次會面,我特意精心打扮了一下,那個醫生雖然在那不勒斯,但還是和阿黛爾的世界有交集,我不想丟臉。我仔仔細細地梳洗了一番,穿上了阿黛爾給我買的裙子,噴上了一種很淡的香水,和她自己用的香水味道很類似,然後化了一個淡妝。我希望這個教授在和我未來婆婆通話或者見面時,能說我的好話。莉拉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她去看醫生時,穿的就是每天在家裡穿的衣服。我們坐在一個大房間裡,牆上有十九世紀的繪畫:有一個貴婦坐在沙發上,背景裡是一個黑人女僕;有一幅是一個老婦人的畫像;還有一幅畫很大,是一個遼闊壯觀的狩獵場景。另外還有兩個人在等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都很老,看起來都乾淨優雅,一副有錢人的樣子。我們在默默地等著。在路上,關於我的穿衣打扮,莉拉說了很多好話,她低聲說:“你看起來像是從這些畫裡走出來的,你就像一個貴婦,我就像女僕。”

我們等了幾分鐘,一個護士過來叫了我們,沒有任何特殊理由,我們就跳過了那兩個等待的病人。這時候莉拉變得很激動,她希望她看病時我在場,她說她一個人不會進去的,最後她把我推向前,就好像要看病的人是我。那個醫生是一位瘦得皮包骨頭的六十多歲的男人,灰色的頭髮,非常濃密。他很客氣地接待了我,他知道所有關於我的事情,他和我聊了十多分鐘,就好像莉拉不在場一樣。他說他兒子也是比薩高等師範畢業的,但要比我早六年。他強調他自己的哥哥也是一位比較知名的作家,但只是在那不勒斯有名。他說了很多艾羅塔一家人的好話,他和阿黛爾的一個堂兄很熟悉,那個堂兄是一位著名的物理學家。最後,他問我:

“婚禮什麼時候舉行?”

“五月十七。”

“十七號啊?這個日子不好,改個日子吧。”

“已經沒辦法改了。”

在整個過程中,莉拉都沒有說話。她一點兒都沒有關注那位教授,我感到,她一直都盯著我看,她對我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感到驚異。那位教授終於開始問她問題,她很不情願地做了回答,要麼用純粹的方言,要麼就是夾雜方言的蹩腳義大利語。我不得不經常介入,提醒她她告訴過我的症狀,或者強調她輕描淡寫提到的症狀。醫生做了一個非常細緻的檢查,莉拉一直皺著眉頭,就好像我和心臟病科醫生得罪了她一樣。我看著那有些發白的天藍色內衣下面她單薄的身體,那件衣服有些大,很破舊。她長長的脖子好像很難支撐她的腦袋,她的面板緊包著骨頭,就像是要裂開的羔皮紙。我察覺到,她的左手拇指時不時會神經質地顫抖。教授讓她穿上衣服前,又檢查了大約半個小時。她穿衣服時,用眼睛看著教授,我感覺她有些害怕。醫生來到寫字檯前,他終於坐了下來說,一切正常,他沒有聽到任何雜音。他對莉拉說,太太,您的心臟很完美。醫生對莉拉的診斷,沒讓她產生太大反應,她非但沒有表現出高興,反倒有些不耐煩。這時候,我鬆了一口氣,就好像他檢查的是我的心臟。那位教授接著和我說話,而不是對莉拉講話,我又開始擔心起來了,就好像莉拉的無動於衷讓大夫有些生氣。他皺著眉頭補充說:“但是,你朋友的整體狀況很不好,需要馬上進行治療。”他說:“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咳嗽,這位太太受涼感冒了,我會給她開一些止咳糖漿。”他覺得問題在於莉拉的身體非常虛弱,她應該更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按時吃飯,每天至少睡八個小時,療養一下,等著身體恢復。他說:您的這位朋友,在她身體恢復之後,大部分症狀都會自然消失的。無論如何,他總結說,我建議她去看一下精神科。

最後的這句話讓莉拉很震動,她緊皺著額頭,身子向前探著,用義大利語說:

“您是說我精神有問題?”

醫生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就好像因為某種魔法,他剛才診斷過的病人,現在換成了另一個人。

“正好相反,我是建議您去做一個檢查。”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或者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嗎?”

“沒有,您不用擔心,檢查只是為了從整體上了解一下您的身體狀況。”

“我的一個親戚,”莉拉說,“是我媽媽的堂姐,她很不幸,一輩子都很不幸福。我還很小的時候,夏天,我聽見她對著開著的窗子叫喊,大笑,有時候我看見她在路上做一些很瘋狂的事情。但是,這是因為她不幸,她從來都沒有去看過精神科醫生,她從來都沒有看過任何醫生。”

“她應該去看一下。”

“這些精神上的疾病,都是太太們得的病。”

“您母親的堂姐不是一位太太嗎?”

“不是。”

“您呢?”

“我就更不是了。”

“您覺得自己不幸嗎?”

“我很好。”

醫生皺著眉頭,又對我說:

“她絕對要休息,您讓她一定去檢查一下。假如能去鄉下走走,那就更好了。”

莉拉笑了起來,又用方言說:

“上次我看醫生時,他讓我去海邊療養,結果鬧出很多事兒來。”

教授假裝沒有聽到,他對我微笑了一下,期望能獲得我的認可。他給了我他的一個朋友——一個精神科醫生的名字,他還親自給這位朋友打了電話,讓他儘快給我們安排。我要說服莉拉去那家診所,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她說,她沒時間可浪費,她在心臟病科醫生那裡已經待得很厭煩了,她要回去照顧詹納羅,尤其是,她沒有錢可以浪費,她也不想讓我浪費錢。我向她保證,這些檢查都是免費的,最後她很不情願地答應了。

那個精神科醫生是一個很精幹的小個子男人,頭髮全禿了,他在托萊多區的一棟老房子裡有一家診所,等候大廳裡整整齊齊地放著一些哲學書。他很愛說話,滔滔不絕地說著,我覺得,他一直都專注於自己的話題,而不是病人。他為莉拉做檢查,同時在和我說話。他問了莉拉一些問題,但他對我說了一些他的觀察,沒有太關注她做出的回答。無論如何,他最後得出了一個泛泛的結論,那就是莉拉的腦神經和她的心肌一樣運作正常。他忽然對我說,我的同事說得對,親愛的格雷科女士,她的身體很虛弱,結果是她靈魂中易怒、陰暗的一面,就會利用這個機會佔上風,壓倒理性的部分,讓身體健康起來了,腦子自然就會健康起來。最後,他在藥方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很多藥名,同時還大聲地說著那些藥物的名字和劑量。他開始給出他的叮囑,他建議,莉拉可以透過長時間的散步來放鬆精神,但不要去海邊,他說最好要去卡波迪蒙特或者卡馬爾多利的樹林。他建議她要多讀書,但是要白天讀書,晚上一個字都不要看。他說手不要閒著,儘管他看一眼莉拉的手就會明白,她的手已經夠忙的了。他說到了織毛衣對精神的好處,莉拉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不等醫生說完,她就問了一個隱秘的,但可能是她一直考慮的問題:

“我們已經到這裡了,您能不能給我開些避孕藥?”

醫生的眉頭皺了起來,我覺得我也是同樣的反應,那是一個很不得體的請求。

“您結婚了嗎?”

“以前結婚了,現在沒有。”

“現在沒有是什麼意思?”

“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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