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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謊言lie 作者:約翰·勒卡雷

“沒有人抗議嗎?”

潘戴爾早就開始搖頭,“艾爾尼·狄嘉多和一票搞人權的聖人試過,但是和往常一樣,他們的抗議就像砸在石頭地面,只留下一道信任的鴻溝。”還沒來得及思索就脫口而出。但他像貨車出軌的司機,努力回到正途。“其實艾爾尼也不是老像大家以為得那麼崇高。”

“誰說的?”

“同個圈子的,安迪,訊息靈通的圈子。”

“意思是他也像其他人一樣伺機而動?”

“聽說是這樣。”潘戴爾神秘兮兮,垂下眼簾,推心置腹地說。“我不能再多說了,希望你別介意。如果我不謹慎一點,就會說出有違露伊莎最佳利益的事。”

“那支票呢?”

潘戴爾很不自在地發現,就像那時在店裡,歐斯納德臉上那對小眼睛,在溫和的表面變成兩個黑暗針孔。

“惡意偽造,安迪,你不也一直這樣認為?”潘戴爾回答道,覺得自己的兩頰燃燒起來。“涉案的銀行出納被解僱了,我很欣慰地說,所以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當然,其中有些白種紳士。白種人在巴拿馬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比大部分人瞭解的還重要。”

“天殺的,什麼意思?”歐斯納德問,眼睛仍緊盯著他。

意思是,潘戴爾瞥見一個名叫韓克的荷蘭人,那傢伙習慣和人沒來由地亂握手,掏心掏肺地咕咕噥噥,講些雜七雜八的事。

“共濟會,安迪,”他這回認真躲開歐斯納德凝視的目光,“秘密社團。主業會。上流階級的巫毒教。再買個保險,以防宗教不管用。邪教迷信盛行的地方,巴拿馬。你該看看我們一週兩次瘋彩票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歐斯納德壓低聲音,讓音量無法超出桌子的範圍之外。

“兩個方式,安迪。”

“什麼?”

“嗯,一個我稱之為葡萄藤21,也就是我那些紳士們星期四傍晚的聚會。他們很喜歡在我店裡聊些真心話,喝杯小酒。”

“第二個方式?”又是緊迫盯人的凝視。

“安迪,如果我告訴你,我那間試衣間的牆壁聽到的告解比教堂裡的神父還多,我豈不是出賣他們了?”

但是,還有第三個方式,潘戴爾沒提。或許他自己沉迷其中而毫不自知。也就是裁縫工作。那是改善人們的工作。那是裁剪、塑型的工作,讓人們可以成為他內在世界可堪理解的成員。是說服力。遠遠跑在前頭等著他們追上來。會讓人變得更偉大或更渺小,單視他們提升或威脅他的存在而定。縮小狄嘉多,放大米蓋爾。而哈瑞·潘戴爾像軟木塞漂在水上。這是潘戴爾在獄中學來,且在婚姻中日益精進的生存法則,目的是讓自己在充滿敵意的世界裡感到愜意自在,讓自己覺得可以忍受,讓自己找到助力,讓自己不再渾身是刺。

“當然囉,老米蓋爾現在打算的是,”潘戴爾繼續說,靈巧地擺脫歐斯納德的凝視,微笑環顧室內,“享受他最後的春天,我會這麼說。幹我這行看得可多啦。前一天還是朝九晚五的好爸爸,好丈夫,一年做個幾套衣服。一到五十歲的隔天,就跑來做雙色的鹿皮褲和鮮黃外套,然後他們的老婆不停打電話來,問我有沒有看見他們。”

然而,儘管潘戴爾努力轉移他的注意力,歐斯納德仍然沒停止凝視。那雙敏捷的棕色狐狸眼仍然盯著潘戴爾。如果有人在這團混亂中還肯費事仔細察看的話,會發現他的表情猶如發現金礦的人,不知道該跑去找外援,還是自己獨力開挖。

一隊狂歡作樂的人大軍壓境。潘戴爾愛他們中的每一個:

朱利葉斯,我的天哪,看見你真是太好了。先生!見過安迪,我的好朋友——法國債券經理人,安迪,他的賬單有問題喔。

莫狄,太好了,先生——基輔來的年輕投機客,安迪,是新一波的阿許肯納吉斯22新移民,這讓我想起我的班尼叔叔——莫狄,來向安迪打個招呼吧。

日本貿易中心年輕瀟灑的和夫先生和他的娃娃新娘,城裡最美的一對璧人——平安,先生!夫人,致上我最高的敬意——三套西裝加備用的長褲,但我還是沒辦法告訴你他的另一面,安迪。

佩德羅,年輕的律師。

費岱爾,年輕的銀行家。

荷西—馬利,安東尼奧,薩爾瓦多,保羅,稚嫩的股票經紀人。這幾個腦袋空空、細皮嫩肉的富家大少,也就是西班牙文說的“白尾族”23,二十出頭的凸眼證券商,只擔心自己的男子氣概,卻喝酒喝到欲振乏力。在握手、拍肩,以及“週四見,哈瑞”的聲音之間,潘戴爾低聲評論他們的父親是誰,誰有多少身價,他們的兄弟姐妹又如何巧妙分佈在各政黨裡。“耶穌啊!”等他倆終於再度獨處時,歐斯納德衷心驚歎。

“呃,安迪,這和耶穌有啥相干?”潘戴爾略帶挑釁地問,因為露伊莎不許家裡出現瀆神的言行。

“不說耶穌,哈瑞,老小子,就說你吧。”

配備柚木座椅與雕花銀製餐具的聯合俱樂部餐廳,是為豪奢盛宴設計的,但是奇特的低矮天花板與緊急照明,卻讓此地更像誤入歧途而亡命天涯的銀行家藏身之處。潘戴爾和歐斯納德坐在靠窗的角落,喝智利葡萄酒,吃太平洋鮮魚。每張燭光搖曳的餐桌,每位進餐者都用不滿足的眼神打量彼此的身價:你有幾百萬身價?——他怎麼進來的?——她以為她有多少錢可以花在鑽石上啊?窗外,此刻天空已一片漆黑。在他們下方,燈光明燦的游泳池裡,一個穿金色比基尼的四歲小女孩坐在頭戴泳帽的壯碩游泳教練肩頭,緩緩行過泳池水深的一端。教練身邊是個過重的保鏢,兩手伸得老長,準備隨時接住跌下來的她。游泳池邊,女孩的無聊母親穿著名家設計的褲裝,塗著指甲油。

“露伊莎是我稱之為中流砥柱的那種人,絕對不誇張。”潘戴爾說。他幹嗎談起她?一定是歐斯納德提到她了。“依我之見,露伊莎是千里挑一的頂級秘書人才,潛力無窮,只是還沒完全發揮。”在那段不快的電話交談之後,好好捧她一番讓他覺得很愉快。“說她是低階官員並不完全正確。就正式職務來說,從三個月前開始,她是艾爾尼·狄嘉多的私人助理,原先是在狄嘉多與伍爾夫法律公司,但他為了眾人的緣故放棄自己的利益。就非正式的層面來說,運河管理局正處在交接的變動期,美國佬後腳出,巴拿馬人就前腳進,而她是少數幾個腦袋清楚、可以讓他們搞懂來龍去脈的人。她負責接待,她負責掩護,她收拾善後。只要東西在,她就知道上哪裡找出來;如果東西不在,她也知道該找誰要。”

“聽來是個很罕見的人才。”歐斯納德說。

潘戴爾很以老婆為傲。

“安迪,你說的沒錯。如果你想聽我的個人意見,艾爾尼·狄嘉多是個幸運兒。一下是你的高階船務會議要籌備,上次會議的記錄呢?一下又是你的外國代表團要聽簡報,那些日文傳譯都跑哪裡去了?”然而,再一次,他無法剋制自己不嘲弄艾爾尼·狄嘉多的崇高地位,“而且,在艾爾尼宿醉或受他那位貴族老婆的氣時,她也是惟一能對他說上話的人。沒有露伊莎,老艾爾尼肯定完蛋,他閃閃發亮的光環一定鏽跡斑斑。”

“日本人。”歐斯納德拖長聲音,狀似沉思地說。

“嗯,我猜他們可能是瑞典人、德國人或法國人啊。不過日本人的機率比較大就是了。”

“哪種日本人?本地的?來訪的?商業的?官方的?”

“我不能說我知道,安迪。”一陣傻氣、過度興奮的咯咯笑。“對我來說,我想他們全都是一個樣。有很多是銀行家,應該是。”

“但露伊莎知道。”

“安迪,那些日本人對她言聽計從。我是不知道她在幹嗎,但是看她和那些日本代表團在一起,看她鞠躬、微笑、‘請這邊走,各位’——那是特權,就是這樣。”

“她帶工作回家是吧?週末工作?晚上?”

“安迪,她只有迫不得已時才這樣做。通常是週四,在我招待顧客的時候,這樣她就可以在週末脫身陪小孩。她沒有加班費,他們簡直是壓榨她。不過他們付她的是美國薪水,我承認那又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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