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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謊言lie 作者:約翰·勒卡雷

或者,“不,不,梅洛斯先生,謝謝你,不需要多餘的人手,奈吉爾和我就抵得上一個小陰謀家,對吧,奈吉爾?而且古利佛很清楚那些老把戲,在朋友之間來幾百個反人事部門的地雷,呃,古利佛?伯明翰製造,你打不敗他們的。”

古利佛吃吃傻笑,用手帕拍打鬍髭。當梅洛斯翻起眼睛望向天堂,把一張看似購物清單的東西推過桌子給他,好讓自己看不見自己做的事時,他貪求若渴地把它記在訂購簿上。

“部長最衷心的支援。”他低聲說,意思是:別怪我。

“我們惟一的問題是,梅洛斯,把知情的人控制在絕對最小的範圍內。”馬爾畢強調,“意思是,把每個可能陰錯陽差發現的人逮進來,例如年輕的西蒙”——斜睨一眼西蒙·皮特,他就坐在古利佛旁邊,像患彈震症一樣動也不動——“威脅他們,如果膽敢輕易洩露半個字,就讓他們終生服勞役。對吧,西蒙?對吧?對吧?”

“對。”備受折磨的西蒙同意。

這是個不同的馬爾畢,法蘭從未見過,但不時揣測他可能有這種面貌,因為他的能力被如此壓抑,如此不受重用。以及一個不同的史託蒙特,每回一開口就皺起眉頭,凝望虛無,無論馬爾畢說什麼都贊同。

還有一個不同的安迪?或者他以前就是這樣的調調,只是我到此刻才瞭解?

偷偷摸摸地,她讓自己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

有所改變的人。沒變更大,更胖,或更瘦,只是更遠。事實上,因為如此之遠,以致她隔著桌子就幾乎認不出他來。此刻她明瞭,早在賭場時,他就已經開始離去,並隨著梅洛斯即將抵達的戲劇性訊息而加快速度。

“誰需要那個小混蛋啊?”他憤怒地問她,似乎要她負起召來這個卑鄙小人的責任,“卜強不會見他的,卜強二號也不會見他,她甚至連我都不肯見哪。他們沒人會見他,我早就告訴過他了。”

“那就再告訴他一遍啊。”

“這是他媽的我的勢力範圍,不是他的。是他媽的我的行動,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著我說髒話?安迪,他是你老闆,是他派你到這裡來,又不是我。地區主管有權來探視他們的手下,就算在你們情報單位也一樣,我猜。”

“鬼話連篇!”他回嘴道。她意會過來的第一件事,是平靜地收拾她的東西,安迪要她確定浴室裡沒留下任何齷齪的毛髮。

“幹嗎這麼怕他發現?”她追問,冷若冰霜,“他又不是你的愛人,對吧?你又沒立誓守節不是嗎?對不對?所以你在這裡有個女人,又有什麼不對?那又不一定是我。”

“不,是不一定。”

“安迪!”

他表現出懺悔的神情,短暫且粗魯。

“不想被人家刺探,就這樣!”他沉著臉。

可是當她對這個好笑的笑話放聲大笑時,他一把抓起她放在床頭櫃上的車鑰匙,強塞進她手掌,把她連人帶行李一起送進電梯。一整天他們都躲著彼此,直到此刻,他們被迫隔著桌子,坐在這間陰鬱的白色牢房裡。安迪沉著臉,法蘭抿緊唇,對著陌生人保持微笑——令她暗暗憤怒的是,這人竟然在奉承安迪,用所能想像的最噁心的方式迎合他:

“那麼,安德魯,你覺得這些提案有道理嗎?”梅洛斯舔舔牙齒,不死心地問,“快說啊,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這是你的成就,老天爺啊!你是掌控大局的人,是巨星哪——除了在座的大使閣下之外。外勤人員——在前線,我的天哪——能掙脫煩死人的行政體系,真是再好不過了。安德魯,坦白告訴我們吧?在這張桌子上,沒有人想貶抑你堪稱表率的表現哪。”面對感性的表白,馬爾畢表達由衷的支援。幾秒鐘之後,不太由衷的史託蒙特也表示贊同——問題的重點在於,用雙鑰系統管理緘默反抗運動的財務;大家都同意,這個工作最好交給較資深的官員。

能把沉重的負擔從肩頭卸下,安迪為什麼還這麼沮喪呢?他為什麼不感激馬爾畢與史託蒙特急著把這個工作從他手裡接過來呢?

“隨便你們。”他沒好氣地嘟囔,斜眼瞄了一下馬爾畢,又回到深沉的陰鬱裡。

問題來了。如何說服阿布瑞薩斯、多明哥和其他緘默反抗運動者直接和馬爾畢與史託蒙特接洽財務與後勤事宜呢?安迪的怒氣幾乎完全控制不住了。

“你們既然要管,幹嗎不把整個活見鬼的網路全拿去啊?”他爆發了,面紅耳赤。“一週五天,趁著辦公時間在參贊處管理間諜網嘛,一定能做得很好,請便!”

“安德魯,安德魯,好啦,別說重話,拜託。”梅洛斯大叫,嘰嘰咕咕像只蘇格蘭老母雞。“安德魯,我們是一個團隊不是嗎?我們要提供的只是幫手——睿智老手的忠告——能對操作高明的行動發揮穩定影響力。是不是啊大使?”舔舔牙,煩心的父親哀傷皺眉,撫慰的口吻變成懇求。“這些反抗運動的傢伙,他們要價很狠哪,安德魯。我們得馬上做出很多有拘束力的保證,草率的決定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呀。安德魯,對你這樣年紀的人來說,太深不可測了,最好把這些事留給那些世故有能力的人。”

安迪沉著臉。史託蒙特凝視著他的虛空。可是,天哪,親愛的馬爾畢覺得他不得不補上幾句安慰的話。

“我親愛的小傢伙啊,你總不能永遠抓著這個把戲不放吧,對不對,奈吉爾?在我的大使館裡大家平均分攤——對吧,奈吉爾?沒有人要從你身邊把你的間諜搶走,你還是有你的網路要照料——聽簡報,下指令,付錢,諸如此類。我們要的只是你的反抗運動,這再公平不過了吧?”

可是安迪仍然拒絕接受禮貌伸向他的手,這讓法蘭很難堪。他閃爍的小眼睛轉向馬爾畢,接著轉到史託蒙特身上,然後又回到馬爾畢身上。他喃喃低語,沒人聽見他說什麼,或許這樣也好。他苦澀地咧嘴一笑,自顧自地點頭,像遭人殘忍訛詐。

最後的象徵性儀式仍持續進行。梅洛斯站起來,俯身到桌子下,拿出兩個女王陛下信使攜帶的那種黑色皮製肩揹包,一肩背一個。

“安德魯,請為我們開啟保險室。”他下令。

此時,所有的人都站起來。法蘭也起身。謝伯德走向保險室,用一根長長的銅鑰匙開啟鐵柵,往後推,露出一扇中央有黑色轉盤的厚重鐵門。梅洛斯一頷首,安迪踏步向前,露出強自壓抑的惡毒神情。法蘭很慶幸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這等表情。他帶著這樣的表情旋轉轉盤,直到開啟鎖。即使到了此時,安迪還要等馬爾畢說出一句鼓勵的話,才肯把門往後拉,故作矯情地一鞠躬,邀請他的大使和首席參贊在他前面進去。仍然站在桌邊的法蘭,辨識出一個有兩個鎖孔的保險箱,就在一部形似改裝吸塵器的超大型紅色電話旁。她父親,那位法官,在他的起居室裡,也有一個像這樣的保險箱。

“一次一個。”她聽見梅洛斯輕佻地尖聲叫道。

有那麼一瞬間,法蘭置身舊日學校的教堂裡,跪在前排,望著一群英俊的年輕神父純潔地背對著她,興奮地忙東忙西,為她的第一次聖餐儀式做準備。視野慢慢變得清晰。她看見安迪在梅洛斯父親般的眼光下,呈獻給馬爾畢與史託蒙特各一把鍍銀的長柄鑰匙。這是場安迪無緣分享的英國式娛樂。他們兩人各自試了對方的鎖孔,直到馬爾畢愉快大叫“開啦”之後,保險箱門才應聲而開。

但是法蘭此時已經不再注視保險箱了,她的目光全凝注在安迪身上。而安迪瞪著金條,看著梅洛斯從他的黑色肩揹包裡一條接一條拿出來,交給謝伯德,像堆“疊疊樂”般縱橫交錯堆起來。安迪那張鬆垮的臉最後一次讓她著魔,因為那張臉告訴她所有他的事,包括她想知道與不想知道的事。她知道他被逮到了,她很敏銳地察覺他被逮到了。雖然她弄不清楚,那些逮到他的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她知道他是個騙子,無論他的職業有沒有詐騙執照。她知道他押在紅色上面的五千塊錢是從哪裡來的,就是眼前敞開大門的這個地方。她完全理解為什麼被迫交出鑰匙會讓他這麼生氣。法蘭無法再看下去,部分原因是她的眼睛已經因為羞辱與厭惡而蒙上一層水霧,另一部分則是因為身形醜怪的馬爾畢帶著海盜似的獰笑,貼近她身邊,問如果他帶她到帕佛·里奧吃水煮蛋,她會不會覺得太過冒犯。

“菲碧決定離開我了,”他驕傲地解釋,“我們馬上就要離婚,奈吉爾鼓起勇氣開導她。如果是我開的口,她說什麼都不會相信。”

法蘭半晌才回答,因為她的第一個直覺是毛骨悚然,說不,很謝謝你。可是她再細想,才知道自己已然瞭解很多個月前就該瞭解的事。也就是說,好幾個月以來,馬爾畢對她的付出一直讓她很感動;生命中有個男人如此絕望地渴求她,也讓她很感激。馬爾畢對她溫馴的寵愛,成為無價的支援源泉。因為她苦苦搏鬥但卻心知肚明,和自己分享生活的,是個肆無忌憚、沒有羞恥心、一開始很吸引她、此刻卻讓她望而生畏的人;那人所以對她有興趣,只因為唾手可得與肉慾;而那人對她的影響竟是讓她油然生出渴望,渴望著她這位大使踽踽而來的熱誠奉獻。

因此,她理所當然地得出結論。法蘭確信,這是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覺得這麼欣然接受邀請。

瑪塔駝著背,坐在完工縫紉手的工作椅上,低頭看著他遞給她的那一疊鈔票,心想:他的朋友邁基死了,他相信是他殺了邁基。也許的確是他,警察在監視他,但他要我坐在邁阿密的海灘上,在大灣飯店吃自助午餐,買衣服,等著他來。快快樂樂,相信他,曬黑一點,整一下容。如果可以,也釣個小夥子,因為他會喜歡我有個英俊的小夥子,一個哈瑞·潘戴爾的代理人,在他還保持對露伊莎的忠貞時,替他與我做愛。他就是這樣的人,你或許可以說複雜,也或許可以說單純。哈瑞對每個人都懷有夢想。他替我們夢想我們的生活,但是每一回都出差錯。因為第一,我不想離開巴拿馬,我想留在這裡,替他向警方撒謊,坐在他身邊,就像他坐在我身邊一樣,找出他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想辦法解決。我想告訴他,站起來,繞著房間走,因為你如果一直躺著,你想得到的就只是再挨另一頓打;但是你如果站起來,就會再次成為英勇之士。這是他用來形容高貴的詞彙。第二,我無法離開巴拿馬,因為警察拿走我的護照,好鼓勵我監視他。

七千美金。

她藉著頭頂上的天光,在工作臺上數錢。從他後口袋抽出來的七千塊錢,在他聽到邁基死訊時推到她跟前,像筆封口費——這裡,拿去吧,這是歐斯納德的錢,猶大的錢,邁基的錢,現在是你的。一般人會認為,如果任何人打算做哈瑞要做的事,必然會把錢放在自己口袋裡,以備萬一。付給火葬場的錢。付給警察的錢。付給情人的錢。但是,哈瑞幾乎是一放下電話,就從後褲袋掏出這疊鈔票,想把每一分髒錢都丟掉。他從哪裡弄來的?警察問過她。

“你又不笨,瑪塔。你能讀,能寫,能做炸彈,惹麻煩,帶隊遊行。他的錢是誰給的?阿布瑞薩斯給他的嗎?他替阿布瑞薩斯工作,而阿布瑞薩斯替英國工作嗎?他拿什麼回報阿布瑞薩斯?”

“我不知道,我老闆什麼也沒告訴我。滾出我的公寓去。”

“他幹你,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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