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愛惜的撫摸著這幅畫,笑道:“多謝閻少監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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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姜沃與媚娘同賞這幅畫。
媚娘正在讚歎閻立本的畫作時,忽然覺得袖子被人扯了下,轉頭就見姜沃眼睛布靈布靈像閃小星星一樣問她:“將來我能去看文成公主嗎?”
媚娘笑道:“哎?
這話你該問聖人去。我說了有什麼用呢。”別說去吐蕃,她連掖庭還出不去呢!
卻見姜沃搖頭道:“武姐姐,要是你說了作數,我能去看文成公主嗎?”
媚娘就跟哄小朋友一樣笑眯眯道:“要是我說了作數,別說你自己,我給你派五百精兵,陪你一路去吐蕃見文成公主好不好?”
見姜沃歡喜點頭,媚娘便笑道:“好了,夜深了,別坐著做夢了,睡覺去吧。”
姜沃小心的將畫卷起來,放在閻立本送的防蟲蛀的樟木箱子中,外頭又用深藍色的布匹包了一層避光。
將來帶給文成公主的時候,這幅畫一定要是完好無損的。
媚娘已經去點艾草燻屋子了。
“九成宮地勢高水也多,雖說涼快,但這蚊蟲實在不少。”媚娘見姜沃還坐在桌前,就道:“還不睡嗎?”
姜沃道:“既然蚊蟲多,就先燻一會兒再睡,我還有東西給姐姐看呢。”
媚娘就坐回來,見姜沃手裡把玩著一個芙蓉石的小印:“這也是文成公主留下給閻少監的,說畫成之日,讓我擇吉日吉時先蓋上她的印。”文成公主帶走了她官方頒發的‘文成公主印’。
留下的這枚小印,卻是她閨閣中就有的,上面只有‘文成’二字。
她留給了姜沃,大抵也是因為,在這宮裡所有人眼中,她都是文成公主,獨姜沃知道,她原就是一個叫李文成的姑娘。
媚娘幼時也是見過好東西的,見了這印就道:“想來是公主閨中私下刻了來玩的,這芙蓉石與刻工都較尋常,並非宮廷所造。”
姜沃點頭。
然後對媚娘道:“今日閻少監還問我,需要不要刻自用的私印,說若要做的話,只管去尋他——再沒人比他更認得好的匠師了。”
姜沃是有官印的,用於太史局公文之上。
但她確實沒有私人印章,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她就先謝過閻立本,回來與媚娘分享此事。
“姐姐想刻個印嗎?正好一總送去。不然咱們自個兒找不到好匠人。”
媚娘搖頭:“這原是閻少監要送你的人情,拿了別人的名字去算什麼事。”
姜沃見媚娘不肯,就道:“那……咱們做一對印如何?將來姐姐與我若有不在一處,需傳書寄信之時,用一對印也好彼此印證。”
媚娘也就心動了。
但刻什麼對章呢?她們各自的姓氏?還是名字裡各取一個字?
但這樣又不像一對印了。
媚娘忽然道:“既然是做為印證的對章,不如取一個現成的字,拆分成兩部分,佐以紋圖,將來才好對上。”
姜沃點頭,媚娘就取過紙筆:“將我乳名拆成兩個如何?不,不是媚娘兩個字,是兒時我母親起得名字。”
她在紙上寫下了一個‘明’字。
“孃親說懷著我的時候,做過一個胎夢,夢到日月在空中,明亮的驚人,將她給照醒了——有這樣的夢,原以為生的是男兒,就早取了一個明字,誰料生出來我是女兒。孃親雖還將此當做我的乳名,但父親說這名字太大恐小女孩命薄壓不住,便不令人叫,家中長輩也好,僕役也好,依舊只稱我二孃。”
她笑語晏晏解釋,一抬頭,卻見姜沃似是呆了。
姜沃確實呆了。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李淳風推出的讖語:日月當空,照臨下土。
“小沃?”
媚娘推了推她道:“我是覺得這個字拆起來簡單,且化作圖形也簡單,好刻印章的。你若想用旁的字也可以。”
姜沃搖了搖頭:“不,就用這個吧。”
她摸出幾枚銅錢來,隨手擲成一卦。
“鹹卦九四爻有一句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此句解法甚多,我是更傾向於是解為‘雖是不安境地,但有朋友肝膽相照,便會貞吉無悔。’”
“而九四爻對應的繫辭,正是日月相推而生明焉。”姜沃抬頭對媚娘一笑。
太陽與月亮交替,光明便會常駐。
而你我之間,則正是憧憧往來,朋從爾思。無數徘徊踟躕,艱難險阻,總有朋友在身側,終會光明常生。
媚娘於《易經》上不怎麼通,但聽姜沃這樣一解釋,也很喜歡這一卦。
就道:“那咱們就選定這個‘明’字吧。”,方便記錄密事。
閻立本聽說她要刻對章,便笑道:“這般對章最是要精巧,交給我去尋人就對了。”又與姜沃解釋了,對章的複雜,不光在於刻的文字圖形要對起來,極考驗手藝。同時對章的選材也要緊,必得取自一塊均勻的原石,上頭的印紐(印章頂部的裝飾)也得雕琢的對稱才是好的對章。
要做到兩枚印章不能刻板的一致,卻又達到放在那裡,一看就是一對的效果。
而選石材時,閻立本也很慷慨拿出自己珍藏的石料來請姜沃選。
最終姜沃選了一塊白荔枝凍石——當真是像一塊大冰糖一般剔透,荔枝肉一般凝結的石料,內裡還飛著一帶極飄逸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