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原本是想讓姜相再兼任一回太史令。”
姜沃聽到這低頭,不由產生了跟李勣大將軍一樣的想法:換個羊薅毛吧真的。
這不,皇帝果然抓住了新的羊。
“還請李仙師為封禪諸事再操勞一回。”
李淳風的目光在垂首的弟子身上漫過,開口道:“臣領旨。”
帝后同時露出笑意來:終於安心了,為封禪之事找到最靠譜的玄學大師了。
而李淳風接下了太史局的工作,周元豹簡直也要喜極而泣。
他自問這些年也兢兢業業,凡事三核五審就怕出錯。但無奈他這個太史令職位的前任,一個比一個猛,不是仙師就是宰相。
如今封禪大事,別說皇帝頗為猶豫,不欲直接交給他,周元豹自己也不敢就全盤接下來!
實在是沒有底氣啊。
好在李仙師回來了!周元豹立刻覺得有了主心骨。
*
姜沃也覺得,好像師父回來,什麼都有了託底。
其實這些年她走的再遠,始終沒有放下過太史局。只要朝中有大事,哪怕再忙,她都要硬分出時間和精力來,為太史局壓陣。
可方才師父點頭那一下,她忽然就安心的無與倫比。
只要師父在,她就不用再分一絲神多顧太史局。
就這一瞬間,她忽然有點明白李敬業了。
自打去歲李勣大將軍提過一回‘將來姜相多照拂一二孫輩’,她每接觸兵部公務,都點名李敬業,孜孜不倦地拎他出來掛牆頭。
搞得原本就有點怕她的李大公子,現在見了她更像是避貓鼠。
姜沃此時看著歸京的師父,心意安定中多了幾分可以任性的自由,便想起了李敬業:作為英國公府長孫,從他出生起,祖父就是大將軍兼宰輔。他長大的過程中,英國公的地位與威望與日俱增至當朝第一人。
有這樣的長輩庇護——哪怕時不時被訓斥責罰,可英國公對長孫的愛護,姜沃看的出來,李敬業自然也感覺的出來。
所以李敬業心裡永遠不會怕,他從來沒有長大過,十幾歲二十幾歲……只要李勣大將軍在,他心中山不崩,或許就一直這樣。
**
從紫宸中出來,師徒二人彼此不必多說,便一同舉步往太極宮走去。
那裡一直保留著袁天罡的屋子。
從大明宮回到太極宮,要走過大唐第一條混凝土路。
李淳風對於這條特殊的路,也頗具興致。
姜沃邊陪著他走這條路邊為他介紹城建署,待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姜沃停步道:“師父這些年,可謂是走遍了天涯海角。”
她回望這第一條混凝土路:“師父,或許很多年後有一日……這條路,也能鋪到天涯海角。”
哪怕那時候,她早已不在。
*
因朝堂各衙署都已遷入大明宮,太極宮只作為舊日檔庫存在,自然就再無先帝一朝的熙攘繁華,而是人跡稀疏,很是靜默。
太史局的署衙,也靜然立在秋陽之中。
師徒二人推門而入。
姜沃替袁師父保留的屋舍,經年來一點未變——幾處架子累累都是書,連地上的麻席和矮桌上都凌亂堆放著各種竹簡、玉簡和紙頁。
袁師父往往直接坐在一摞書上,而李淳風一貫是推開到處散落的書籍,在下頭鋪著的竹蓆上坐下來。
過去許多年裡,姜沃就見兩位師父如此這般對坐論星象卦圖,而她邊聽邊守著茶爐,見裡面翠綠的茶葉翻滾。
而今,卻是她與李淳風對坐。
師徒二人隔書案對坐,片刻無言。
還是姜沃先打破了沉寂,她無遮無攔直接道:“我還記得初見兩位師父,你們在爭辯一事。”
李淳風目光凝於她面容之上,等著她發問。
姜沃也不閃躲,望著李淳風的眼睛:“當時兩位師父是在爭論,要不要把一句預示‘唐三代有危’的讖語稟明先帝。”
“我還記得那四句讖語。”
“日月當空,照臨下土。”
“撲朔迷離,不文亦武。”*
姜沃再次念起此讖語,自良多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