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傍晚風清。
一縷晚霞隱去,放眼望去,整個李府暮靄繚繞。春秀垂,看著李溪亭執狼毫蘸墨,在宣紙上寫下這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李溪亭見春秀一頭墨梳著簡單的流雲髻,只在間簪著一支白玉木蘭素簪,側臉姣好,說不出的清麗素淨。
從初見她起,李溪亭就現,她總是這樣清水出芙蓉的模樣,不事雕琢,卻深得他心。
“這詩是什麼意思?”春秀問他。
李溪亭當然知道,這是一女子寫給情郎的情詩。春秀沒有念過書不識字自然是不懂其中的意思,可她為何會對這詩感興趣?難道是別人寫給她的?
李溪亭臉上表情不顯,只是眼底多了一抹晦暗。他不答反問“你是從哪裡聽到這詩的?怎麼會對它感興趣?”
“之前哥哥在李伯父的私塾裡幫忙,偶爾李伯父也會教他讀一些詩。那日我賣完糕點去私塾接他,正是聽到了這一詩的一句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我那時就在想,詩中這樣痴情的女子,會是怎樣的下場?”春秀並不知李溪亭心中所想,她尋常道來。
李溪亭繃著的神經鬆了下來,他淡淡道“這詩說的是一位女子思念情郎,她不說思念他這個人,而說思念他青色的衣袂。礙於女子的矜持,她沒有去找自己的情郎,而是問道,即使我不去找你,為何你卻不能來找我呢?女子登上城牆,輾轉徘徊。彷彿一天沒有見,就像隔了三個月未見那麼久。”
春秀沉默半晌,問他“那詩中寫的這個女子的結局嗎?她最後怎麼樣了?”
“沒有說,也許和他的情郎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李溪亭把最後一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寫下,他想起那時他在京城參加春闈,滿心滿腦子都是春秀,可不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也許,始亂終棄,終成怨侶。”春秀喃喃自語。
李溪亭細細思量,春秀聽到這詩的時候,不就是是他在京城參加春闈的時間嗎?難道,他就是她心之所想?為著這猜想,他內心雀躍不已。但見她對彼此的感情,似乎並沒有抱有很大的期待,他滿心情衷不知從何說起。
“春秀,想寫字嗎?”李溪亭柔聲問她,只有他和她一樣了,她才能夠真正安心的待在他身邊,而不是總是想著退縮、放棄。
“想。”春秀拂開自己內心的悲觀想法,點點頭。
李溪亭的手常年執筆,食指指腹的地方有一層薄薄的繭。他的指節修長,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著。案前空間有限,她的背貼在他胸前,春秀心裡有一絲情愫渲染開來,泅得一塌糊塗。她們之間最親密無間的時候,也沒有此刻這般令她心動。
“寫好了。”李溪亭看著春秀臉上胭脂染就似的紅暈,移不開眼。
“哦,好。”到底是個小姑娘,春秀悶悶應聲,不敢抬頭。
“我教你寫你的名字吧。”李溪亭提議道。
“好啊!”春秀知道自己的名字長什麼樣,但認認真真寫還真沒有過。
李溪亭再一次輕輕握著她的手,在宣紙上寫下“李溪亭”三個字。
春秀疑惑道“我認得我的名字,好像不是這樣寫。”
李溪亭眼裡盛滿溫柔,輕聲說道“春秀,這的確不是你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李溪亭。”
李溪亭看春秀認真看著宣紙上的他的名字,繼續說道“結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春秀,我娶你為妻,並非權宜之計,也並非為了旁的理由,而是結夫妻,恩愛長久,生當同衾,死當同穴。”
他說話時附在她的耳邊,熱氣撥出,噴在春秀的耳廓。春秀雖不太懂讀書的事,但“恩愛長久”她是懂的,臉上更是紅得滴血一般。
“你懂我的意思嗎?”李溪亭十分愛看自己嬌氣害羞的模樣,像一隻小野貓收起鋒利的爪子,柔軟溫順。他看著春秀圓潤白皙的耳垂被他兩句話說得紅透了,心情大好地逗她。
“有的懂,有的不懂。”春秀心思純淨,自然不知貼著她後背的李溪亭早已心猿意馬。
“哪裡懂,哪裡不懂?李溪亭問她。
“我知道恩愛的意思就是夫妻感情和睦。”春秀略側臉回頭看他,“生當同衾,死當同穴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生當同衾,死當同穴。”李溪亭輕聲念道,“意思是兩夫妻活著的時候,蓋同一床被子恩愛,只是死了也要住在同一處墓穴裡。”
春秀這才知道,原來,讀書人將夫妻間不可言說的事情也說作是“恩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理解的“恩愛”是否是真實意義上的恩愛。
李溪亭眼裡只有她小巧可人的耳垂,她白皙的側臉,還有她染上薄粉微微起伏的胸膛。他成婚時顧念著她有孕在身,並沒有與她洞房花燭。如今,孕期已過三個月,他聽大夫說過,只要注意些分寸,不會傷到她。
他嘆了口氣,春秀疑惑,想回頭看他。誰知被他溫熱的濡溼含著耳垂,她羞怯萬分,卻沒有不半分推拒。
春秀對他的索取採取縱容的態度,李溪亭得到鼓勵似的繼續攻城略地。晚膳還未用,先就鶯啼燕囀,雨打嬌花。
晚膳時,李夫人特地叫嬤嬤來喚李溪亭,到她屋裡用膳。李溪亭命嬤嬤回話,他與夫人用過了。
春秀被他藏在軟榻裡側,不敢出聲音。嬤嬤應下後回去回話。
埋在李溪亭胸前的春秀這才敢緩緩抬起頭,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吃過了?”
“吃了,還沒吃飽。”說完就繼續動作。
春秀羞得無地自容,恨恨道“我不吃了!”
李溪亭被她毫無心機的話逗笑“春秀不吃了,我還要呢。”
春秀乾脆轉過身去不理他,可李溪亭怎麼可能放過她,又鬧了她好一陣子才偃旗息鼓。
春秀的內心又羞憤又甜蜜,心裡對李溪亭這個讀書人有了新的認知。
春日高起,時光飛快。
春秀除了三日回門那日見過季珩、紀小小,一時間已有接近一個月未見他們了。紀小小偶爾會寫信給春秀,告訴春秀,她給季珩買了一些地,分給買不起地的人種,可以賺一些錢。說季珩能很好地照顧自己,讓他不用擔心,好好照顧肚子裡的孩子,好好生活。
春秀不識字也不會寫字,沒有辦法回紀小小信,就連看信也是叫旁邊的丫鬟小麗幫忙唸的。
春秀由此更加堅定了要讀書習字的決心,於是每當李溪亭回來,都能看見春秀認認真真地坐在案前,要麼臨帖,要麼看書習字。
難的書看不懂,春秀從蒙學讀物看起,一見李溪亭回來,就拿著書問他這個問他那個的,李溪亭總是厚著臉皮提些羞人的條件才教她。春秀為了少問他,向李溪亭的書童趙新求教,學會了查《爾雅》的法子,一時間春秀猶如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再也不需要求教李溪亭了。為這事,趙新被少爺罰了三個月的例銀,害得趙新一見春秀就逃走,生怕自己又做了什麼惹怒少爺的事情,他可沒有例銀可扣了。
春秀一開始不明就裡,後來聽小麗說起,他被罰扣了三個月的例銀。這才往想到李溪亭身上去,她也學會了李溪亭生意人的狡詐,威脅他,除非把那三個月例銀還給趙新,否則她什麼要求都不答應,不管是白天的要求還是晚上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