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便習慣性地挺直了背脊。
她其實自己都覺得理虧,畢竟那天說了重話的是她,應該設宴賠罪的雙方好像反了過來,一時有點侷促。
可聽隋策已經這樣說了,總覺得不把底氣撐著有些下不來臺,索性讓自己心安理得。
反正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她掩飾性地咳了兩聲,沒事找事地挑他的刺,戳戳那盤“辣椒罪己詔”,“我喜歡吃辣,又不是喜歡吃辣椒,誰會真的啃幹辣椒吃啊。”
青年長臂一伸,把盤子接過來,“嘖”道:“這是讓你看的,不是讓你吃的。”
說完,又從桌底下拎起一盆嬌嫩的蘭花,放在她跟前,“來。”
羽林將軍頗有見識地說道:“翡翠蘭。”
“我找人從青州河南道買的,那地方氣候暖和,快馬加鞭一天一夜送到京城,精神還挺好呢,不信你養幾日看看。養不好,我再讓人買別的。”
碧青的細葉撞進她眼裡,商音不由呆了呆。
這蘭草照顧得很好,甚至為了讓它瞧著喜人一點,葉片上還被人灑了些小水珠。
隋策輕舔了下唇,支著肘用手遮了遮說話時嘴角的不自然:“此前……”
“……是我事先不知情。”
他眼神朝旁微微躲閃,“沒問清緣由就指責你,還誤會你隨意打罰下人,說了點不好聽的話……”
末了,語速飛快:“是我不對,向你道歉。”
後面的話燙嘴似的,言詞彷彿疾馳著能飄上天,難得向來吊兒郎當的隋大公子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若換在平常,商音絕對要狠狠地嘲諷他,然而此刻她正心不在焉,壓根沒怎麼聽,只用手握了握大袖裡的那枚甲片,含混地敷衍:“嗯……”
她小聲道:“你……知錯就好。”
這時候,那亭臺下扶欄的縫隙裡,一隻做工精細的檀木盒被人不聲不響地推了進來,正好擱在商音背後。
隋策正拎起酒壺斟滿玉杯,“行行行,都是我的錯。這杯酒喝了,此事便翻篇,咱們誰也不許再提。”
商音恍惚感到腰上給什麼東西戳了戳,下意識回頭,定睛看見了那隻要命的描金盒子。
她表情登時掙扎起來。
不是說好的替她送嗎?!
怎麼能這樣呢!
偏那推盒子的手還衝她一作揖,比了個鼓勵的動作,意思很明顯:
去吧,您可以的。
商音:不,她不可以!
等等,別走!——
今秋已經從石亭邊上貓腰離開了,藉著涮鍋子的聲音大,並未驚動駙馬爺。
她在心裡暗暗對自家殿下遙送祝福。
奴婢只能幫您到這兒了。
商音糟心得不得了,原想裝作沒看見,腦袋轉過去之後,糾結了好久還是無可奈何,迅速地一回身捧起盒子,一把塞到隋策懷中。
“這個還你。”
後者剛放下酒壺,被沉甸甸的木盒砸得有些懵。
尚未及開啟,就聽旁邊的商音說:“我只找到了這麼多哦。”
她把白乾一飲而盡,給自己平了平心緒,努努嘴,“大不了,餘下丟失的那些,我再想別的辦法補給你。”
隋策收回視線,指腹扣住兩側機簧,好奇地掀起盒蓋。
裡頭比架子上的書還整齊的鐵片兒霎時映入眼簾。
青年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自打上次在宮宴裡拿這事兒要挾完她之後,隋策其實早就忘了。
他心裡也清楚,想要追回一堆廢物可能不是那麼容易,索性便懶得再提。
沒料到,商音竟真的還在找。
“我……當時口不擇言。”公主面向熱氣騰騰的涮鍋,眼神亂飄,言語卻放得很低,“不該拿稱呼的事奚落你。”
這堆破爛格格不入的裝在錦匣之內,他看著看著,無端便覺得有點詭異的可愛,鼻腔裡是似而非地擠出一聲輕笑。
那聲音並不很大,但商音卻聽得清晰,腔調中依稀帶了點不著調的氣音,透著少年似的小促狹。
她燙牛肉的手驀然一頓,說不清為什麼,就感到心頭沒來由的一“咯噔”。
重華公主不知所措地閃了閃眼光,鬧不明白緣由,乾脆“炸了”。
她把筷子擱下,質問他說:“你、你笑什麼?”
隋策給她問得一頭霧水:“我……笑一下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