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未免太過於天方夜譚……
可眼前的場景卻由不得她不信。
男人身上的沉鬱氣息撲面而來,奄奄的死氣,頃刻間縈繞鼻尖。
柳殊忍不住呼吸微滯,對上這樣的聞初堯,她下意識就想跑遠。
遠離這個地方,遠離這個人。
可不知怎的,她的眉心跳個不停,心裡也是莫名地發慌。窗欞外的金光竟也越來越濃,透過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直直打向這一方天地。
殘陽如血的顏色,刺得她不自覺闔上了眼。
待她回神,手腕已經被聞初堯抓住了。
男人陰鷙的眸色透著森森寒意,原本溫和矜貴的氣質也驟然變得乖戾起來。
他就那麼抓著她的手,冷冰冰的、於她而言甚至有些冷硬的肌膚與自己的指節相觸,直至毫無間隙。
被聞初堯抓著的地方恍若烙鐵一般,灼熱不堪,有那麼一瞬間,柳殊的呼吸無端開始紊亂起來,在這樣莊重神聖的地方,竟會再次有這麼一刻。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以至於快要難受的哭出來了。
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猶如置身於冰冷的烈焰之中,一會兒困屯於熾熱的烈火,一會兒卻又被森冷的冰錐所刺痛。
而那股光芒也似乎愈發旺盛,完全阻隔了她的視線,而他捏的太緊了。
她的手腕幾乎是被捏的生疼,不自覺往回抽——
可對面的人毫無所覺,越拽越緊,那金光亦是越來越盛,直至她能把這個人的臉上的神情看清楚。
她嘴唇裡有個熟悉的名字,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來。
夜幕低垂,室內的低垂的幔帳被映得朦朦朧朧,白瓷鏤空香爐內,絲絲嫋嫋的煙霧繚繞,升至半空中,隱約的馨香在四壁間幽幽飄蕩,漸漸瀰漫,令她生出幾分倦意。
窗外冷風猙獰,屋內,柳殊一樣被方才那個似是而非的夢給嚇得不輕。
輕揉了揉微蹙的眉心,緩了好一會兒,內心仍是久久不能平靜。
她真是今日跟齊知府商談完累著了,不然……怎麼會莫名其妙做上這麼個荒唐的夢?
夢中,聞初堯沉沉的壓迫感,強得令她窒息的存在感,以及…那雙緊鎖著她的晦暗眼眸,樁樁件件都如此清晰。
以至於夢醒後想起來,連身旁呼吸的空氣都有幾分稀薄。
她已經離開京城百里地了,這裡地方偏僻,也絕不是他這種人所會踏足的地方。
這裡…不過是座小城。
偏安一隅,安逸度日。
再有不過就是些來來往往的船隻,做些水上生意罷了。
而且……倘若聞初堯知曉她是假死脫身,又怎麼可能還大費周章地請虛空大師和道士們入宮,為“柳殊”招魂呢?
他定是全然不知的。
至於悲傷到要去招魂,那也不過就是一時突然,無法接受罷了。
等日後,新人入宮,她這舊人惹出來的陳年舊事也必定會被快速掩埋掉的。
無事的,定是……她多思多慮了。
思緒回攏,柳殊有些恍然,下意識輕輕深吸了幾口氣,順勢依靠在背椅上,低垂的長睫止不住地發著抖,良久之後,才又皆數歸於平靜。
……
深秋的天亮的遲,太陽堪堪升起,金燦燦的光暈籠罩在雲層間,雲影氤氳,鑲嵌上一層彩色的亮邊。兩相交映,日光斜斜地照在石板地面上,隱約散射出幾絲光影。
街上,柳殊的丹青鋪子照例開門營業。
昨日商討後,因著要宣傳此事,於是今日鋪子前除了常規的畫軸、畫紙、畫筆等,還獨獨多了一個偌大的桌案。
寬大的臺案橫在中央,一擺出來,便很是吸引了一波視線。
有客人好奇著上前,詢問緣由,鋪子附近,亦有街坊鄰居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
舒老闆的鋪子越做越紅火,她們皆是看在眼裡的,更何況…這今日如此陣仗,一瞧就是有大事要發生。
柳殊緩步從裡面踱了出來,見造勢造的差不多了,這才施施然地配合著月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明瞭一通。
這些日子明裡暗裡來打聽想要學畫技的人家越來越多,恰好齊知府找上來有意與她合作,柳殊索性把畫畫的東西搬了出來,現場作畫。
百聞不如一見,切身體會,人們才能信服,而後日積月累地,日後她與官方的合作才更容易開展。
寬大的臺案早就被收拾好,擺上了筆墨紙硯,月蔭在硯臺裡倒上些許清水,捏著墨條開始研磨。
待柳殊同圍觀著的人們大致解釋完,月蔭也磨好了墨。
一雙蔥白玉手撫平紙張,狼毫筆沾著松煙墨,筆墨揮灑間,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初冬臘梅含苞待放時的景象。
梅花彎折崎嶇的枝幹,在簌簌冷風中,很是栩栩如生。
聽到是齊知府授意,周遭的人也不自覺靜了下來,時間在這靜寂中沙沙流過,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無形中被放大了些許。
一刻鐘後,一副初冬臘梅圖便已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