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你生病了。”他固執道。
語氣自然,眼底的那些情意連帶著一道翻滾,似乎…兩人過去那些日子的嫌隙在此刻不復存在,比之過去,甚至聯絡還更緊密了幾分。
滿屋的藥味,逼仄陰暗的梅雨氣息,他卻都像是恍若未聞。
“我染疫,你也會…”
會死的。
彷彿是知曉柳殊想說什麼,聞初堯的聲調更溫柔了些,安撫道:“不會。”
他的語氣篤定,方才面對那群心思各異的官員們還是冷著的一張臉,此刻倒把那些恭維的話活學活用了起來,“朕是真龍天子,不會有事。”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也不會有事的。”
小一些時候,母妃被汙衊父皇對他不聞不顧,他也曾落魄到與下人,與野狗搶食。即便後來他被張皇后收養成為他的兒子,成為寧朝的太子,幼時的那段艱難時光,仍是深深刻在他心裡的。
故而於他而言,這實在算不得什麼。
聞初堯低垂的眼皮微微撩起,鎖著眼前的人。
長時間的隔離之下,即便有人送來吃食,柳殊的精神狀態依然算不上好。
是了,她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在趕到這裡之前,他手底下的人便已經把情況彙報了上來,連綿不絕的春雨下河岸決堤,災民持續不斷增多,再加上這伴隨著水災而來的疫病,更是把死傷人數推向了新的高峰。
也曾有那麼一兩個地方官良心未泯,想要遞摺子到中央奈何被蛇鼠一窩的杜家,其他官員一道,都給攔截了下來。
一人負責財力打點週轉關係,另一方則用著手裡那點微末的權利作福作威,欺壓百姓,以至於不過短短十日左右,洛城便從富庶之城變成了另一幅景象。
好在蕭寒江一行人已經帶著他的指令前去圍剿了,想來也不過就是小兩日是功夫,便能把這群不知所謂的東西全部送去見閻王。
思及此,他心底的殺意不由得更濃了幾分。
聞初堯的目光再度挪至懷裡人的面龐之上。
他放心不下,便先一步帶著另一批人過來,確認柳殊的安危。
根據目前所得到的資訊,柳殊當下的情況的確很像疫病前的狀況,先是鼻腔堵塞,喉間發癢,像是風寒一樣,而後便會全身滾燙,形同高燒一般。
再後來便是渾身長滿疹子,發起紅斑,開始出現雜七雜八不同的症狀,最終走向死亡。
眼前人的溫度帶著股不正常的熱度,哪怕不請外頭隨行的太醫進來,聞初堯這種只是略通醫術的人,也足夠看出端倪了。
他的聲調又有些不穩起來,像是要極力剋制著什麼,又機械性地重複了一遍,“絕對不會有事的。”
畢竟……古往今來,這種病其實也有幸存者的,比起嚴重的疾病,這種由水蟲而滋生出來的疫病其實算不得什麼。
但偏偏就是這種算不得什麼,看起來只會挑抵抗力弱的人群下手的疾病,惹得無數婦女孩童喪了命,目前得出的資料,倖存者不過三四成而已。
聞初堯不敢賭,更何況……柳殊還懷著孕,還懷著他的孩子。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恍惚間,就連心底那些隱秘的、只敢與自己唸叨的秘密想法在此刻被無限放大,男人的目光不停閃爍,眼睫上下襬動,向來在旁人面前完美的面具也不自覺顯出幾絲裂痕。
瞬間,他的腦海裡只留下了那麼一個事實——
柳殊擔心他。
可同樣地,他也在怕,比起第一次失去柳殊時,這次的陣痛則來得更加劇烈。
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懷裡的人,屋內光線昏暗,因著霧霾雨天,柳殊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加之她本就生的白,如今被他攬在懷裡,更如同一塊兒易碎的水晶,泛著幽幽的光芒。
聞初堯想的很入神,一時間,甚至沒有注意到柳殊也在悄悄掀起眼皮望他。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於他而言,柳殊不是別人,所以他很放心,縱容著對方細細觀察著他的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
渾身的不適讓柳殊這次的清醒來得迅速了很多,痠痛蔓延,她也隱隱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風寒引起的發熱還是真的染了疫病。
心底的那股堅定在見到聞初堯時逐漸消散,也或許在這些日子被隔離時,本就產生了動搖。
觸及男人擔憂的神情,以及他眼底的熱烈與疼惜,霎時間,她竟有些難以言說的委屈。
不停上湧,瞬間便沖垮了她名為“理智”的堤壩。
屋內灰濛濛的,好似只剩下那唯一一捧燈火,映在她的眸子深處,輕輕晃動著,霎時間,靜水微瀾。
並且,光暈震動所帶來的漣漪還有持續變大的範圍,瞬間便蔓延至她整顆心臟。
一時間,她也很難說清這是怎樣一種感受。
其實這些日子,這裡的人對她算是“優待”,或許是顧忌著她身懷有孕,也像是在查驗什麼,反饋到柳殊身上時,竟也算是相安無事。
但她從未受過這種磋磨,又正處於孕吐期,因此不過幾日,臉便迅速瘦了一圈。
大抵是母親的本能,這種情況下,又是熟悉的人面前,她索性閉了閉眼放下了心裡的那股擰巴勁兒,“我肚子裡的孩子……”
聞初堯應該是來關心這個的吧…?
畢竟,這是皇家的血脈,依照他的脾氣……
男人微涼的手指在她的唇瓣處一掠而過,瞬間便將她的思緒拉回。
女子的唇瓣微微有幾分幹,起了皮,見柳殊回神,聞初堯才嘆了口氣道:“我來找你,便還是要這麼傷我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