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3)

幾挺輕機槍從三個點,就像是從三角形的三個角,對著兩個小丘中間好像雙峰駱駝鞍部的一個窪地射擊。子彈噠噠地落在雪和泥混成的泥漿上,快落下時發出“哦-嗚……哦-嗚……”的聲音。但是謝遼薩已經到了鞍子的那一邊。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進戰壕。

“你不害臊嗎?”一個小個子、大眼睛的中士用純粹的庫爾斯克方言說道,“這算什麼!一個俄羅斯青年,可是幹這種事……是他們恐嚇了你呢,還是許了什麼好處給你?”

“我是自己人,自己人。”謝遼薩神經質地笑著說,“我的證件縫在棉襖裡,帶我去見指揮員吧。我有重要訊息!”

在離鐵路不遠的一個莊子裡,在唯一沒有被破壞的一所農舍裡,師參謀長和謝遼薩站在師長面前。以前這個莊子周圍遍植槐樹,現在槐樹都被飛機和大炮掃光了。這裡是師指揮所,沒有隊伍透過這裡,並且禁止機動車來往,所以莊子裡和農舍裡都非常清靜,如果不算南方小丘後面一直隆隆作響的各種各樣的戰鬥的聲音。

“我不單是根據他的證件,我也根據他的話來判斷。這孩子什麼都知道:地形,重炮火力陣地,甚至第二十七、第二十八、第十七區的火力點……”參謀長還舉出幾個數字。“好多都跟偵察隊的情報相符合,有的他知道得更準確。順便提一句,兩岸都是斷崖構築。您記得嗎?”參謀長說。他是個鬈髮的年輕人,領章上有三條槓。他因為牙痛不時皺著眉頭,歪著嘴吸氣。

師長檢查了謝遼薩的團證和一張印著簡陋的表格、有指揮員杜爾根尼奇和政委卡蘇克簽名的手寫證明書,證明謝爾蓋-邱列寧是克拉斯諾頓城地下組織“青年近衛軍”的總部委員。師長檢查了團證和這張證件之後,並不是把這些東西交還原來交給他的參謀長,而是還給謝遼薩本人,然後帶著有點粗野的天真的表情把謝遼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好……”師長說。

參謀長牙痛得愁眉苦臉,歪著嘴吸了一口氣,說道:“他有重要訊息,他只肯講給您聽。”

於是謝遼薩向他們講述了“青年近衛軍”的情況,並且說了他的想法:他認為師團無疑應該立即出動去救出關在監獄裡的青年人。

參謀長聽完要師團向克拉斯諾頓移動的戰術計劃,笑了一笑,但是馬上又輕輕地聲吟了一聲,用手捂住了腮。師長沒有笑,顯然他並不認為師團向克拉斯諾頓進軍是一件荒謬的事。他問道:“卡緬斯克你熟悉嗎?”

“熟悉,不過不是從這裡過去的路,而是從那邊過來的路。

我是從那邊來的……”

“費多連柯!”師長聲若洪鐘地喚了一聲,震得什麼地方的杯盤都響起來。

屋子裡除了他們之外,並沒有別人。但就在這同一剎那,費多連柯像是從空氣裡生出來似地站到了師長面前,他使勁碰著靴跟立正致敬,使大家聽了都高興起來。

“費多連柯到!”

“第一,拿雙鞋給這個小傢伙。第二,拿點東西給他吃。

在我沒有喚他以前,讓他在暖和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覺。”

“是,給他鞋子,給他東西吃,在您沒有喚他以前,讓他睡覺。”

“在暖和的地方……”師長帶著警告的意味豎起一根手指。“澡堂怎麼樣啦?”

“快好啦,將軍同志!”

“去吧!”

費多連柯中士親切地摟著謝遼薩的肩膀,跟他一同走出了屋子。

“司令員要來了。”師長笑著說。

“真的嗎?”參謀長霎時間甚至忘了牙痛,笑容滿面地說。

“得搬到掩蔽部去。吩咐他們生起火來,不然的話,‘圓麵包’①,你知道,是會狠狠訓你一頓的!”師長帶著高興的笑容說——①“圓麵包”出自俄羅斯童話。寫一個圓麵包從家裡出來,一路上敏捷地滾過丘陵和山谷,克服種種障礙,機智地騙過它遇到的一切兇猛的野獸。它是善於克服困難和機智勇敢的象徵。

這時候,師長用士兵們起的“圓麵包”這個親切的外號提到的那位集團軍司令員還在睡覺。他睡在他的指揮所裡,指揮所不設在房子裡,而且根本不設在有住房的地區,而是在小樹林裡以前的德軍掩蔽部裡。雖然集團軍神速前進,司令員還是遵守著這樣一條原則:指揮所不設在居民點;每到一處新的地方就佔領德軍的掩蔽部;如果掩蔽部已經被破壞,那麼就給他和整個司令部挖一些新的掩蔽部,像在戰爭初期那樣。自從戰爭初期有不少和他同事的高階軍官認為無需挖掩蔽部而死於敵人的轟炸之後,他就一直嚴格遵守這條原則。

集團軍司令員不久前還是謝遼薩遇到的那個師的師長。這也就是恰恰在半年前應該和普羅慶柯領導的游擊隊協同動作的那個師。而過去擔任這個師的師長的這位集團軍司令員,就是在克拉斯諾頓區委大廈跟普羅慶柯當面商談的那位將軍。在伏羅希洛夫格勒和卡緬斯克的防禦戰中以及在接踵而來的一九四二年七八兩個月令人難忘的撤退時期的巧妙的掩護戰中,他都先後立下了卓越的戰功。

司令員的姓是他父親和祖父傳給他的普通農民的姓。經過幾次戰鬥,這個姓在其他的軍事將領的姓氏中間變得顯赫起來,它一直保留在北頓涅茨河和中頓河區居民的記憶中。現在,在西南方面軍兩個月的戰鬥中,像其他在偉大的斯大林格勒之戰中揚名的軍事將領的姓一樣,這個姓也全國聞名了。

“圓麵包”是他的外號;他自己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得到這個外號。

就某些方面來說,這個外號倒和他的外貌相符。他生來是矮個子,寬肩,闊胸,一張胖胖的臉表情剛毅,臉型完全是普通俄羅斯型的。他的外表看上去雖然有些笨重,但是行動卻非常靈活敏捷,一雙小眼睛聰明而快活,動作靈巧利落。

但是他被叫做“圓麵包”卻並非因為他的外表。

由於各種情況的巧合,現在他進攻時經過的恰恰是他在七八兩個月裡撤退時所經過的地方,雖然在那些令人難忘的日子裡戰鬥非常艱苦,當時他還是相當容易地甩掉敵人,朝著無人知道的方向退走,使敵人連他的影蹤都找不到。

他併入了後來組成西南方面軍的部隊之後,就和他們一起隱蔽在戰壕裡,跟大夥一起待到敵人的瘋狂進攻在他們的堅如磐石的頑強抵抗下遭到徹底失敗為止。時機一到,他就和大夥一起爬出戰壕,先是率領這個師,後來是率領這個集團軍,在敵人後面緊緊地跟蹤追擊,俘虜成千上萬的敵人,繳獲成百門大炮,趕過敵人,把零星的敵軍殘部留在自己後方讓別的部隊去收拾。今天他一隻腳還在頓河,另外一隻腳已經跨到契爾河上;明天他一隻腳在契爾河上,另外一隻腳就已經跨到頓涅茨河上。

就在這個時候,從他的兵士們的心底裡就滾出了“圓麵包”這個童話裡的名字,後來這個名字就牢牢地粘在他身上了。實際上,他也是像圓麵包那樣滾著。

謝遼薩是在一月中旬局勢發生轉折的那些日子裡來到我們的部隊裡,那時沃羅涅什方面軍、西南方面軍、頓河方面軍、南方方面軍、北高加索方面軍、外高加索方面軍、沃爾霍夫方面軍和列寧格勒方面軍正展開了聲勢浩大的攻勢,其結果是:徹底殲滅和俘虜被包圍在斯大林格勒城下的德國法西斯軍隊,突破列寧格勒兩年多的封鎖,僅僅在一個半月之內就解放了像沃羅涅什、庫爾斯克、哈爾科夫、克拉斯諾達爾、羅斯托夫、新切爾卡斯克、伏羅希洛夫格勒那樣一些城市。

謝遼薩在一月的那些日子裡來到我們的部隊裡,那時正巧在傑爾庫爾河、阿依達爾河、奧斯科爾河(頓涅茨河左面北部的幾條支流)一線開始了對德軍防禦工事的新的強大的坦克攻勢,那時在卡緬斯克-康傑米羅夫卡的那一段鐵路上已經摧毀了被圍困在米列羅沃的德國駐防軍的最後抵抗,而在這以前兩天還收復了葛洛鮑卡雅車站,我軍還準備好強渡北頓涅茨河。

在師長跟謝遼薩談話的時候,集團軍司令員還在睡覺。他像所有的司令員一樣,習慣把一切最重要、直接有關指揮的工作都放在夜間來準備和處理,那時候跟這些問題無關的人就不會來打擾他,他也可以擺脫開軍隊生活中的日常瑣事。但是身材像彼得一世①那樣魁偉的米欣上士已經在不時望著手上戴的贈送給他的戰利品手錶,考慮是不是該叫醒他了。米欣上士在集團軍司令員將軍身邊的地位就相當於費多連柯中士在師長將軍身邊的地位——①十七世紀末至十八世紀初的俄國沙皇,身材高大。

司令員總是睡眠不足,今天他應該比平時起得還要早。由於在戰爭中各種屢見不鮮的情況的巧合,去年七月在他指揮下防衛卡緬斯克的師團現在卻要去奪取這個城市,雖然這個師團裡的“老人”已經不多。不久前提升為將軍的這位師長那時候是個團長。像他這樣的“老住戶”在軍官裡還可以找到,但是在戰士裡面就寥寥無幾了:師團裡的人十分之九是在中頓河地區發動攻勢之前補充的人員。

米欣上士最後一次看了手錶,就走到將軍睡的架子跟前。這正是一個架子,因為將軍怕潮溼,所以總是給他在架子上層搞個鋪位,好像火車裡的臥鋪一樣。

將軍側臥著,他的胸懷坦然的健康人的臉上帶著孩子氣的表情。米欣像平時一樣先用力把他搖了一陣。但是,這當然不能打破他的勇士的好夢,這只不過是米欣下一步工作的前奏。米欣把他的一隻胳臂伸到將軍的腰下,另一隻胳膊從上面伸過去抱住他的胳肢窩,像抱孩子那樣小心翼翼地、毫不費力地把將軍的沉重的身子從床上扶起來。

穿著晨衣睡覺的將軍立刻醒了,他的眼睛非常清醒地望了望米欣,好像他根本沒有睡過覺。

“謝謝你。”他說,一面以出人意料的輕捷從架子上跳下來,摸了摸頭髮,就在方凳上坐下,環顧理髮師在哪裡。米欣把便鞋給將軍放在腳旁。

理髮師穿著一雙其大無比的軟革皮靴,軍便服上面圍著雪白的圍裙,已經在分掩蔽部的廚房裡攪和肥皂。他像津靈似的毫無聲息地到了司令員身邊,把一塊餐巾塞在司令員晨衣的領子裡,非常輕柔地一下子就把司令員在一夜之間長出了又黑又硬的胡茬的臉上塗滿了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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