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抉擇(2 / 3)

他之前面見皇帝,聖意顯而易見,確實有罷免佟佳氏的心。庫裡怎麼會少東西?他早就想過,底下人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只有皇帝授意,有心弄出這麼個陷阱來讓他們鑽。她去求陸潤,陸潤就是乾淨的嗎?他宣旨,跟著出入廣儲司,出了事卻沒誰敢傳他過審,所以皇帝的用意他未必不知道,只是後來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臨時改了主意,才將案子交由慎刑司查辦。

慎刑司查辦,真想找出贓物幾乎是不可能。皇帝會承認自己盜了庫嗎?帝王的威嚴何在?所以命他協理,知道他機靈,可以無中生有。於是那兩個倒黴的庫丁頂了缸,罪名就落在他們身上了。接下來得想法子解決虧空,這皇帝也有意思,不拘他們誰出這筆錢,他算是穩賺的。做皇帝做到這種程度,也真摳得可以了。

可這事兒他不能告訴她,要是讓她心裡有了芥蒂,向豫親王那頭倒戈怎麼辦?他得守住,免得裡外不是人。至於錢的事兒,他有私房,除了現銀一千二百兩,雜七雜八的貓眼兒、碧璽,合起來再有個三五千兩的也就差不多了。

討房媳婦不容易,下這麼大的本兒,還不能說,得瞞著所有人。他是覺得皇帝既然能放棄這回的大好機會,那麼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佟佳氏應該是安全的。坑了人,還要別人心存感激,這就是皇帝的如意算盤。他等著頌銀父女的忠心報主,所以頌銀不能有任何情緒,一不小心上了臉,又要惹得皇帝生疑了。

他只有切切叮囑她,“皇上那裡話一定要說到,多謝主子寬宥。如果他死掐著,佟家這回起碼是個降階的處分。”

她嗯了聲,因為不知道那麼多內情,人很輕鬆,連走路都帶著風,一面笑道:“我記著了,明兒散朝後就面聖,不拘東西能不能追回,先回稟了再說。我是想著,能追則追,如果缺了,我這兒還是給補上,別叫主子再糟心。”

他擺著兩臂,散漫說不必,“我心裡有數,全能追回來。”

他和她在夾道里走著,前面太監引路,氣死風閃爍,照亮他們足尖的那片方磚。肩上沒了擔子,頌銀覺得喘氣都利索了。轉頭看他,他又是含笑的模樣,輕輕瞥她一眼,“你老瞧我幹什麼呀?是瞧我英姿勃發挪不開眼?”

頌銀莞爾,“我就是想謝謝你,你老幫我,一回又一回的。”

“知道就好啊,害我這麼溫和的脾氣都給人上大刑了,你得好好謝我。”言罷想起來提點她,“我說的那個席面別忘了,等我西山回來,一塊兒去吧!”

她想了想道:“我和我阿瑪都說定了,在家辦席,請你和陸潤來家做客。”

他牽了下嘴角,“又有陸潤的份兒?你請是你的道理,我和你單獨的席面不同,就我們兩個人。”

頌銀有點不好意思,指了指前面挑燈的太監,示意他留神,別在別人跟前露白。

他咧嘴一笑,“圈兒啊,我和佟大人剛才說什麼啦?”

那個叫圈兒的小太監畢恭畢敬回答,“奴才聾了三年啦,什麼都沒聽見吶。”

頌銀髮笑,既然聾了,一叫名字立馬回話,可見聾得不徹底。

他是不以為然的,得意地一揚眉,表示不用擔心。這小太監是值房裡專門伺候他的蘇拉,很靠得住的一個孩子,主子和心上人說幾句體己話,借他個膽兒他也不敢到處宣揚。

“那就這麼定了,我回來想法子和人換個班兒,等你哪天休沐,我們一塊兒出去。”他嘴裡說著,黑暗裡探手來牽她,小指勾著小指,像是下了盟誓似的。

頌銀面上不動聲色,心裡攏著一簇火苗,有越燒越旺的趨勢。以前他牽她的手,她不過隨波逐流,這回給他一點兒回應,緊緊扣著他,他發覺了,樂得兩眼放光。心說拿錢填了皇上的窟窿也不冤,看看現在這局勢,豫親王還能和他比嗎?連他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啊!他花的心思比他多,他待她比他真心。頌銀可是個務實的好姑娘,她知道好歹,明白誰更適合她。

頌銀呢,見識了他剛才的心狠手辣,當時有點發虛,但是過後又覺得沒什麼了。她在朝廷做官,如果看見陰暗的東西就受驚,像朵嬌花兒似的,根本存活不下去。不說別人就說她阿瑪吧,必要的時候也用手段,要不然哪能穩坐釣魚臺呢!內務府的活兒多少人眼紅著,那是個聚寶盆,佟家一干就是八十多年。皇上有六個私人金庫,佟家雖不及,但也差不了多少,要不能力挽狂瀾,早八百年給人拽下來了。

“過兩天就是十五,這回宴席擺在圓明園,那邊要照應著,宮裡也不能馬虎,兩頭張羅,我不知道能不能抽出工夫來。”她帶著點歉意說,“如果能行,我想法子給你傳信兒。如果不能行,就等中秋過後吧。橫豎都已經延期了,再多延兩天應該沒什麼。”

他也爽快,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有的是時候獨處。藉著燈籠光看她,端莊美麗的臉,哪哪兒都透著一股正氣。他是打心眼兒裡的喜歡她,有時候心念一動,覺得光拉拉手不夠,還想摟一摟。有兩回差點就行動了,到底有點畏懼她,怕她一巴掌拍過來,才就此作罷。

他送她回去,在值房門前依依惜別。她抬頭看天,月正當空,“時候不早了,今晚上還當值嗎?”

他繞著手指頭說:“巡視一圈就完了,也不算當值。”

他似乎不想走,婆婆媽媽在她門前賴著,頌銀眨眼看他,“你是打算進來坐會子嗎?”他待要點頭,她笑了笑,“不好吧,叫人看見不好,這是宮裡,不像自己家。”

他有點失望,遲遲哦了聲,“那回頭你們家設宴,我上你房裡坐坐吧!”

頌銀有點尷尬,“好好的,往人房裡鑽算怎麼回事呀。”

他解釋得合情合理,“你不是說咱們還不熟嗎,我就想多瞭解瞭解你。你看咱們以前不對付,遇上就掐,現在不一樣了,已經是半個自己人了,不能老見外。我也請你上我屋裡去,我有好多小玩意兒,都給你看。你想要什麼,我也送給你。”

二品大員,屋裡藏著些稀奇的零碎,獻寶似的請她看,想想真有點可笑。她絞著手絹說:“我不缺什麼,也不想上你屋裡去。”

他著急起來,“瞭解總得有個過程……那個,我給你做個首飾匣子吧,給你放頭面用。”又上下打量她,“你戴不戴首飾?我瞧你怎麼老戴穗子,你沒有簪子和點翠?”

頌銀在十四歲之前當然也打扮,髮髻上插個蓮葉慈姑的耳挖子,沒事兒拔下來掏掏耳朵什麼的。後來進衙門當差了,額涅也說她不愛打扮,在家往往是綰個頭,戴一束穗子就完了。

也沒等她說話,他自覺找到了討好她的方式,心滿意足地念叨著,轉身去了。頌銀呆站著看他走遠,想叫他又不知該說什麼,無奈退進了值房。

總算廣儲司的這件事過去了,那兩個庫丁沒來得及把東西運出去,埋在了一棵龍爪槐下。按著他們交代的地點去挖,一挖就挖出來了。頌銀端著那些東西去向皇帝回話,先深切自責一番,然後感激主子法外開恩,日後一定更加盡心盡力地為主子賣命。

姜畢竟還是老的辣,述明的見解和頌銀不一樣,那天爺倆一道下值回家,吃了飯他手託茶壺照看他的龍金魚,一邊喂餌一邊問:“案子是容實全權經辦的?”

頌銀說是,閒適地搖著團扇跟在阿瑪身後,“那天我看著他審案子,沒想到他動起刑來一點兒不含糊,真嚇著我了。”

述明嗯了聲,“侍衛出身的都不簡單,他們就是靠著這個吃飯的,別把人想得太善性了。你和他,到底是怎麼個說法兒?”

頌銀一向不愛瞞著阿瑪,有什麼心裡話都和他說。但到底是個姑娘,談起終身大事也有些扭捏,半晌才說:“就是瞧他很好,我有點喜歡他。”

述明回頭看了她一眼,“都想好了?”

她收了他的信物,應該已經想好了。她點了點頭,“我覺得他能託付,要是時候差不多了,請阿瑪做主,我想嫁給他。”

述明有點傻眼,這閨女是雷厲風行的性格,說起婚事來毫不含糊。他也覺得容實很不錯,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以金墨和容緒的事做引子,把那哥兒和底下孩子的婚事捆綁在一起了。可局勢在變化,這兩年尤其動盪,可能表面看著風平浪靜,就比如家裡這些女眷們,永遠不知道朝中的暗湧和險惡,她們只知道太平盛世,錢糧滿倉。但在宮裡為官,頌銀應該比她們更懂得利害。

他嘆了口氣,“你還年輕,過完生日才十九,還小呢,阿瑪想多留你兩年,所以這事兒先不談。”

頌銀沒想到她阿瑪會這麼說,一時怔怔看著他。

述明揹著手,看天上一群鴿子飛過,溫溫吞吞道:“容實是個爺們兒,他不聲不響的,卻很有擔當。這回六庫缺東西,到他手裡就解開了,不能不說他忙了我們大忙,可我總覺得裡頭有蹊蹺,恐怕沒那麼簡單。我已經悄悄著人探訪了,龍爪槐下的東西是有人事先埋伏的,再讓你們去挖。也就是說這批東西的去向依舊不明,可贓銀卻悉數追回了,皇上那裡才無話可說。”

頌銀的腦子轉得飛快,惶然看著她阿瑪,“您的意思是,容實知道里頭內情,他弄了個替死鬼兒,為咱們開脫?”

述明慢慢點頭,“有這個可能,而且我瞧明白了,這回的賊大得很吶,怕是誰也不敢拿捏他。容實全看在眼裡,他心中有數,所以敢這麼處置,堵住了皇上的嘴。可你想過沒有,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上頭的心思很活,保不定哪天就又發難了。咱們是做奴才的,到時候能不能保命,全在人家一句話。”

頌銀心裡很亂,站在那裡怔怔出神,“那容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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