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黑衣直裰, 鬆垮垮地套住消瘦的身體。長精緻地成漂亮的半披肩, 臉上卻扣著一張看不清容貌的鬼面具。
修長有力的手指, 彈了彈胸前不存在的灰塵。“天下太平”四個大字, 龍飛鳳舞地在衣襟上塗抹出一片灰白。
“煉獄的空氣, 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悶啊……”沙啞的嗓音, 微帶著一點嘆息, “來點風吧……”
於是,拔舌地獄中就颳起了風,紅砂漫天, 蒼涼而血腥。
一如當初,前代黑無常毫無徵兆地走到田戰面前,又消失在風沙裡的那天……
這是田戰繼承了黑無常位格的第八十個年頭。
無常, 被世人稱為鬼差, 有黑白二者焦不離孟。是與文武判官、牛頭馬面、枷鎖二將一同流傳於民間志怪傳說中的,維護陰陽輪迴的勾魂使。
然而在這個秩序已經崩壞的煉獄裡, 鬼魂們對“它”卻自有另一種更為敬畏的稱呼——鬼神。
手握規則, 言出法隨, 抬手驚三界, 跺腳震寰宇。
是為神。
三界當然是沒有三界的, 在這方被遺忘的小天地裡, 甚至抬頭望去,寰宇也是沒有的。
極目望去,只有一片刺目的血色罷了。
血紅的天空, 血紅的岩石, 血紅的砂礫,偶爾還有一兩段血紅的枯枝。
可是規則在手中,呼吸之間那天空、那岩石、那砂礫、都是授命於“神”。如臂指使不至於,約莫就像寒毛腹髒,沒有隨心所欲的程度,卻切切實實的受著影響,可以控制。
而這保住了她的命。
甚至田戰還隱約的意識到,對這些寒毛腹髒的控制力不夠,並非是因為不能,而是“無常”這個位格她融合得還不夠。
五代掌門人灰飛煙滅的那一年,田小八曾無數次的後悔,為什麼忘了問一問,“神降”到底是什麼?
群英薈萃的竊天論道,將之作為一個大型課題來研究,就算沒挖出什麼聳人聽聞的秘辛,總也該有點成果。
那位掌門人竟然也沒有主動說。
八萬年啊,你枯等了八萬年,怎麼就不多傳遞點資訊給我,橫豎都是洩露天機身死道消,多回點本錢也好?
可是一年之後,當崑崙學霸田小八戴著無常鬼面,正式跟地府其他鬼差磕上之後,她終於明白了。
前代黑無常不用開這個口,因為田小八早晚會明白,她這個狀態,就是神降。
無常,是十八層煉獄中,屬於神的位格!
以改變規則和自己對規則的豁免來戰鬥,彼此爭奪的是對某一片空間的控制力。
這完全是不同層面的鬥爭!
初來乍到,難於適應,田戰在最初的時候很是吃了不少的虧。漸漸地,她開始瞭解到,煉獄下九層的刑罰主要針對神經上的痛苦和可怕,是因為枷將軍和鎖將軍喜好看人殘肢斷臂,血流滿地;煉獄上九層的刑罰主要針對精神上的折磨和摧殘,是因為文判官和武判官喜愛玩弄人心,使人瘋狂崩潰。
船靈前輩說的是對的,神並不是沒有限制的,牠們一樣在約束之內行事,戴著鐐銬起舞。
無論哪位鬼神控制了拔舌地獄,牠可以讓人的舌頭憑空爆炸,可以讓舌頭失去知覺的麻木,也可以造出空氣的鉤子來把那舌頭拉長切掉,血漿淋漓。但終歸逃不開拔舌煉獄的名字。
牠可以調整入刑的輕重,是讒言告密害死人的才需要受罰,還是平時嘴賤話多傳八卦就要受罰。但終歸這受刑人一生的所為,還是要由這方世界本身從他過往的‘時間’中抽取,和評判。
牠們改變不了這方世界的色彩,不能直接決定鬼魂們的生死,甚至改變不了彼此制定的規則。
田小八帶著七師兄,帶著從酆都裡一路殺上來,已經不知失散了多少,甚至也分不出是不是原來那些的瘋鬼們。
她鬥不過另外幾位鬼神。
她看見它們尖叫慘嚎,就會手抖心焦。
又傻又慫的田小八。
學不會舍離斷的崑崙小師妹。
她差點死在牛頭馬面和文武判官的一次四人聯手裡。
幾百年沒轉過一次眼珠的崑崙老七,居然就在那個時候,忽然自爆了。沒有一個眼神,沒有一句遺言。
甚至分不出他是有意識的保護小師妹,還是僅僅是作為一個千瘡百孔的鬼魂,大限已至。
屬於他的鬼魂突然爆炸開來,爆炸的餘波把小師妹推出了陷阱。
田小八僥倖生還,嚎啕大哭。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