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2 / 2)

石伯揮著馬鞭替馬兒趕蚊蠅,漫不經心地說:“他們這一行不管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出僱主的來歷,其實就是說了,也不見得是真的。既然是請人暗殺,自然是暗地裡的勾當。”

我苦笑道:“也是,那放他們走吧!”石伯看向兩人沒有說話,兩人立即道:“今日所見的事情,我們一字不會洩漏。”

石伯卻顯然還是想殺了他們,握著馬鞭的手剛要動,九爺道:“石伯,讓他們走。”聲音徐緩溫和,卻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石伯凌厲的殺氣緩緩斂去。

石伯看著九爺,輕嘆一聲,冷著臉揮揮手,兩人滿面感激,連連磕頭,“我們回去後一定妥善處理此事。老爺子,以羅布淖爾湖起誓,絕不敢洩漏您的行蹤。”

我有些驚訝,對沙漠戈壁中穿行的遊牧人而言,這可比天打雷霹不得好死的誓言要沉重得多。

兩人撿起刀,匆匆離去,那個手掌被石伯刺穿,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漢子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向馬車,忽地似明白過來什麼,大步跑回,撲通一聲跪在馬車前,剛才生死一線間都沒有亂了分寸的人,此時卻滿面悔痛,眼中含淚,聲音哽咽著說:“小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竟然恩將仇報,想殺了她,真正豬狗不如。”揮刀砍向自己的胳膊,一隻袖箭從車中飛出,擊偏了刀,他的同伴趕著握住他的手,又是困惑又是驚疑地看向我們。

九爺把小弩弓收回袖中,淺笑著說:“你只怕認錯了人,我沒有什麼恩給過你,你們趕緊回西域吧!”

剛才的一幕刀揮箭飛,我全未上心,心裡只默默誦著“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人”,看向車下的兩人,竟覺得二人長得十分順眼。

虯髯大漢泣道:“能讓老爺子駕車,又能從老爺子鞭下救人的人,天下間除了公子還能有誰?我一家老小全得公子接濟才僥倖得活,娘日夜向雪山磕頭,祈求您平安康健,我卻糊里糊塗幹了這沒良心的事情。”他身邊的漢子聞言似也明白了九爺的身份,神色驟變,竟也立即跪在一旁,一言不發,只重重磕頭,不幾下已經血流了出來。九爺唇邊雖還帶著笑意,神情卻很是無奈,石伯眼神越來越冷厲,我叫道:“喂!你們兩個人好沒道理,覺得心愧就想著去補過,哪裡能在這裡要死要活的?難道讓我們看到兩具屍體,你們就心安了?我們還有事情,別擋路。”

兩人遲疑了一會,縮手縮腳地站起,讓開道路。我笑道:“這還差不多,不過真對不住,你們認錯人了,我家公子就長安城的一個生意人,和西域沒什麼干係,剛才那幾個頭只能白受了,還有……”我雖笑著,語氣卻森冷起來,“都立即回西域。”

兩人呆了一瞬,恭敬地說:“我們的確認錯了,我們現在就回西域。”石伯看看我,又看看九爺,一言不發地打馬就走。

馬車依舊輕快地跑在路上,我的心裡卻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我和西域諸國的人從未打過交道,又何來恩怨?目達朵不小心洩漏了我還活著的事情嗎?我目前的平靜生活是否要改變了?

九爺溫和地問:“能猜到是誰僱傭的人嗎?”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我一直在狼群中生活,應該只和一個人有怨,他們從西北邊來倒也符合,那邊目前絕大部分都還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可那個人為何要特意僱人來殺我呢?他可以直接派手下的高手來殺我。還是因為在長安,他有所顧忌,所以只能讓西域人出面?”

九爺道:“既然一時想不清楚就不要再傷神。”我頭伏在膝蓋上,默默思量,他問:“玉兒,你怕嗎?”我搖搖頭,“這兩個人功夫很好,我打架不見得打過他們,可他們卻肯定殺不了我,反倒我能殺了他們。”

石伯在車外喝了聲採,“殺人的功夫本就和打架的功夫是兩回事情。九爺,僱主既是暗殺,肯定要麼怕玉兒知道他是誰,要麼就是沒機會直接找玉兒,只要西域所有人都不接他的生意,他也只能先死心。這事交給我了,你們就該看花看花,該賞樹賞樹,別瞎操心。”

九爺笑道:“知道有你這老祖宗在,那幫西域的猴子猴孫鬧不起來。”又對我說:“他們雖說有規矩,但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事情,要我幫你查出來嗎?”

現在的我可不是小時候只能逃跑的我了,我一振精神,笑嘻嘻地說:“不用,如果是別人,這些花招我還不放在心上,如果真是那個人,更沒什麼好查的,也查不出什麼來。他若相逼,我也絕對不會怕了他。”九爺點頭而笑,石伯呵呵笑起來,“這就對了,狼群裡的丫頭還能沒這幾分膽識?”

九爺的山莊還真如他所說就是農莊,大片的果園和菜田,房子也是簡單的青磚黑瓦房,方方正正地分佈在果園菜田間,說不上好看,卻實在的一如腳下的黑土地。

剛上馬車時,石伯的神色讓我明白這些客人只怕不太方便讓我見,所以一下馬車就主動和九爺說,要跟莊上的農婦去田間玩耍,九爺神情淡淡,只叮囑了農婦幾句,石伯卻笑著向我點點頭。

雖然路途上突然發生的事情讓我心裡有些許愁煩,可燦爛得已經有些曬的陽光、綠得要滴油的菜地,以及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農人,讓我的心慢慢踏實下來。我的生活我自己掌控,不管是誰,都休想奪走屬於我的生活。

眼睛掃到石伯的身影,忙對一旁的農婦道:“大嬸,太陽真是曬呢!幫我尋個草帽吧!”大嬸立即笑道:“竟給忘了,你等等,我這就去找。”她一走,我立即快步去追石伯,“石伯,你不等九爺嗎?”

石伯回頭盯著我一言不發,我道:“放過他們,你瞞不過九爺的。”石伯冷著聲說:“我這是為他好,老太爺在也肯定支援我這麼做。”我道:“如果你做的事情讓他不開心,這就不是為他好,只是你自以為是的好罷了!況且你現在的主人是九爺,不是以前的老太爺。”

石伯有些動怒,“你是在狼群中長大的嗎?這麼心慈手軟?”我笑起來,“要不要我們性命相搏一番,看誰殺得了誰?石伯,九爺不喜歡莫名地殺戮,如果你真的愛護他,不要讓他因為你沾染上鮮血。你可以坦然,可他若知道了,卻會難受。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手段不一樣,既然九爺願意這樣做,他肯定已經考慮過一切後果。”

大嬸拿著草帽已經回來,“我要去地裡玩了,石伯還是等我們一塊走吧!”我向他行了一禮,奔跳著跑回田間。

“這是什麼?”“黃豆。”“那個呢?”“綠豆。”……“這是胡瓜,我認識。”終於有一個我認得的東西了,我指著地裡的一片藤架,興沖沖地說。一旁的大嬸強忍著笑說:“是黃瓜,正是最嫩的時候。”我躥進地裡,隨手摘了一個,在袖子邊蹭了蹭就大咬了口,真的比園子裡買來的好吃呢!

挽著籃子在藤架下鑽來鑽去,揀大一點的胡瓜摘,一抬頭卻意外地看見九爺正在地邊含笑看著我,隔著碧綠的胡瓜騰葉,我笑招了招手,向他跑去,順路又摘了兩個胡瓜,“你怎麼來了?你的客人走了嗎?”

他點點頭,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指指我頭上的草帽和胳膊上挽著的籃子,“把衣服再換一下,活脫脫的一個農家女了。”我把籃子拿給他看,“這是我摘的豆角,這是胡瓜,還有韭菜。”他笑道:“我們在這裡吃過晚飯再回去,就吃你摘的這些菜。”我喜出望外地跳著拍了拍掌。

我和九爺沿著田邊慢步而行,日頭已經西斜,田野間浮起朦朦暮靄。裊裊炊煙依依而上,時有幾聲狗叫雞鳴。荷鋤而歸的農人從我們身邊經過時,雖有疲憊之色,神態卻安詳滿足,腳步輕快地趕著回家。

我腦子裡忽然滑過“男耕女織”四字,不一定真的男要耕,女要織,其實只要能如他們一樣,彼此相守、和樂安寧。偷眼看向九爺,沒想到他也正在看我,兩人的眼神驀然相對,彼此一怔,他的臉竟然有些微紅,視線匆匆飄開。

我第一次看見他臉紅,不禁琢磨著他剛才心裡在想什麼,直直盯著他,看了又看,九爺輪椅越推越快,忽地側頭,板著臉問:“你在看什麼?”我心中仍在思量,嘻嘻笑著隨口說:“看你呀!”

“你……”他似乎沒有料到我竟然如此“厚顏無恥”,一個字吐出口,被我噎得再難成言。我看到他的神色,明白自己言語造次了,心中十分懊惱,我今日怎麼了?怎麼頻頻製造口禍?

想道歉又不知道該從何道歉,只能默默走著,九爺忽地笑著搖頭,“你的確是在西域長大的。”我放下心來,也笑著說,“現在已經十分好了,以前說起話來才真是一點顧忌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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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城外的農莊回來,心中一直在琢磨,卻總覺思緒零亂,難有齊整,找出預先備好的絹帕,邊想邊寫,“一,儒家那一套學說,你顯然並不上心,只是《詩經》翻得勤。既如此,應該並不贊同皇權逐漸的高度集中,也不會認同什麼天子受命於天、為人子民除了忠還應忠的胡扯八道。二,你顯然極喜歡老子和莊子。黃老之學,我只聽阿爹斷斷續續講過一些,並沒真正讀過,但也約略知道一二,如果你喜歡老莊,那現在的一切對你而言,豈不都是痛苦?三,你最崇敬的是墨子,墨子終其一生為平民百姓奔走,努力說服各國君主放棄戰爭,幫助小國建造城池兵器對抗大國。你心中的大國是漢朝嗎?小國是西域各國嗎?你願意選擇做墨子嗎?可那樣不是與老子和莊子有些背道而馳嗎?”輕嘆一聲,在硯臺邊輕順著筆,是我理解矛盾,還是你心內充滿矛盾?我不關心你的身世如何,現在又究竟是什麼身份,我只想明白你的心意如何。

收好絹帕,匆匆去找了紅姑,“你幫我請個先生,要精通黃老之學和墨家,懂諸子百家的。”紅姑驚疑道:“難道還要園子裡的姑娘學這些?認識字,會背幾首《詩經》已足夠了。”我笑道:“不是她們學,是我想聽聽。”紅姑笑應了:“行!派人打聽著去請,你再學下去,可以開館授徒了。”

因為不管出多少錢,先生都堅決不肯到園子中上課,所以我只好“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到先生那裡聽課。今日聽完莊子的《逍遙遊》,心中頗多感觸,下了馬車依舊邊走邊琢磨。

人剛進院子,紅姑突然從屋裡衝了出來,興沖沖地說:“猜猜有什麼好事?”我故意吃驚地看著紅姑:“難道紅姑有了意中人想出嫁?”紅姑伸手來抓我,“你這張刁嘴!”我閃身避過,“誰讓你不肯痛痛快快地說?”

紅姑見抓不到我,無奈地瞪了我一眼:“公主派了人來,賞賜了很多東西,你不在,我就代收了,不過你最好明日去給公主謝恩。聽來人說,李……李已經被賜封為夫人,今日的金銀玉器是公主賞的,只怕過幾日李夫人會派宮中人再來打賞。”

我笑而未語,紅姑笑道:“難怪人人都想做皇親貴戚,你看看公主歷次賞你的那些個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她朝院外看了眼,低聲道:“李妍也真是爭氣,去年秋天入的宮,這才剛到夏天就位居夫人,僅次於衛皇后。”

我腦子裡似乎有些事情,不禁側頭細思,看到鴛鴦藤架上,嫩白的小小花骨朵,猛然一拍額頭,“這段時間光忙著老子莊子、大鵬蝴蝶了,皇上可有派大軍出發?”紅姑愣愣問:“什麼?”

我放下心來,“看來沒有了,照老規矩辦,公主賞賜的東西你仔細地一一記錄好,看著能用的,實在喜歡的留下,不適合我們用的,想辦法出售了,那些個東西沒有金銀實惠,慢慢賣能賣出好價錢,如果將來一時著急倉促出手就只能賤賣。李夫人知道我喜歡什麼,不會給我找這個麻煩的,肯定是真金白銀。”

紅姑頻頻點頭,樂呵呵地說:“我們都是紅塵俗人,那些東西看著是富麗堂皇,可還是沒有金銀壓箱底來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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