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縣城一隅。
林老太一人來到他們之前的住處，公共廁所旁的小屋，她打聽到馮生夫妻現在就住在這裡。
她是來親眼看看他們的下場有多悽慘。
林老太站在屋子不遠處，就聽見屋裡傳來一陣陣罵罵咧咧的聲音。
屋裡，李月華粗糙龜裂的雙手端著一碗濃稠漆黑的湯藥，在馮生的床邊坐了下來，用勺子舀了一小勺藥汁往前送，滿臉苦相的對著馮生道:“嘴巴張開點，該喝藥了。”
如今的馮生嘴歪眼斜，藥汁很難喂進口中，就算再小心翼翼，也會有一部分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來。
李月華看著他的衣領口子和蓋著的棉被又再次沾上了藥漬，辛辛苦苦熬的一碗湯藥又白白浪費了一半，
這讓她勾起了這段時間難捱的經歷，心中積壓的種種情緒，都在這一刻齊齊湧上心頭，令她整個人幾乎崩潰，
李月華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落，衝著床上的馮生歇斯底里的洩情緒:“你怎麼這麼沒用啊，憑什麼老孃我要辛辛苦苦伺候你？你這個廢物，天天就知道浪費藥錢，早不癱瘓，晚不癱瘓，偏偏挑在咱家出事的日子癱瘓，廢物，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李月華這會子已經完全喪失了平時的冷靜，目光死死的盯著馮生，瘋狂怒吼，突然一隻手用力的掐住馮生的下巴，另一隻手將剩下的半碗湯藥直接灌進他嘴裡。
馮生毫無反抗之力，只能雙眸憤恨毒辣的望著李月華。
李月華見他嗆得一臉難受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痛快，揪著他的衣服使勁地搖晃了幾下，情緒還有些崩潰:“你除了咿咿呀呀的還能再說點啥？你現在白白浪費了這些藥，我告訴你，我們已經沒錢再買藥了，吃飯都是個問題，你的那些錢財到底藏在哪裡？你個沒用的，是想讓我們兩個活活被餓死嗎？”
“兩個兒子也還沒被放回來，那兩個賤人回了孃家後也不管我們了，都忘了曾經在我們家吃香喝辣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想當初那兩家用得著我們的時候，都不要臉的貼上來巴結著我們，如今看見我們家落魄了，就想甩掉我們，真是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要不是為了讓死老頭子能開口說一兩句話，她壓根不想再浪費錢給他買藥了，兜裡的這點錢還是她去找那兩個賤人的孃家要來的，那兩家怕粘上他們家會被有心人舉報，只能捏著鼻子認栽，趕緊給錢把她打走。
李月華一通洩後，無力的癱坐在床上，漸漸地回憶起了曾經的往事，她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小山村，從小家境貧寒，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莊稼人。
她從小就幻想著有一天能過上大人口中講的那種榮華富貴的日子，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不能像父母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都困在這四四方方的田地裡。
從她第一次踏出他們那個破落的村莊，去到城裡，她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世面，繁華的街頭，行駛的鐵疙瘩，坐在黃包車上的漂亮女人……她的一顆心就不受控制的羨慕嫉妒了。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啊，她也想穿金戴銀，過上人上人前呼後擁的日子。
馮生是她僅能攀上的高枝，於是，相貌不錯的她努力的接近馮生，開始裝賢惠裝體貼，目的就是為了傍上了他。
她看出了馮生眼底的慾望和野心，也深知他骨子深處刻著無法泯滅的自卑和虛榮，她溫柔小意的接近她，哄著他，奉承著他，讓他感受到了被人仰慕的感覺，讓他的自尊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就這樣，她最後如願的嫁給了他，享受了半輩子的福。
她沒想到有一天還會從雲端跌入谷底，只能住在這種臭氣熏天的地方，這難道是報應嗎？
她也隱約清楚馮生做的那些事情，不過她並不覺得有什麼錯，只覺得那些人傻，沒用。
從馮生陷害林老太一家開始，他們就嚐到了大甜頭，他們升格成為有金錢有權力，別人眼中需要恭敬的人，到了後來更是一不可收拾，只要陷害越多的人，他們的日子就會過得越好。
思緒越飄越遠，越想越深，突然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音把她扯了回來，
扭頭見是他又尿褲子了，氣得李月華朝他身上狠狠的打了幾巴掌，厲聲道:“你還不如死了算了，要拉屎撒尿也不會吱一聲，個沒良心的，是想累死我是嗎，累死我就沒人照顧你了，你死了都沒人知道。”
她現在心裡只恨死老頭子身子不爭氣，讓別人爬到他頭上去，恨那群天打雷劈的對他們家的栽贓陷害，恨那兩個小賤蹄子竟狠心對他們老兩口不管不顧，除了在心裡不斷詛咒唾罵，她也毫無辦法。
床上的馮生氣得臉紅脖子粗，微微張開歪嘴支支吾吾，口齒不清的說著什麼，不受控制的右手止不住的輕微顫抖，刀子一樣的目光死死地瞪著李月華，你個賤人。
李月華伸手擰了他好幾下，直到情緒漸漸平復，才扒下他的褲子，直接用溼透的褲子隨意的給他擦幾下，就蓋上被子，然後把溼透的褲子放在一旁，等幹了再給他穿上。
一頓操作下來，李月華累得氣喘吁吁，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現在要去掏糞了，你就好好待著，別又鬧啥么蛾子 。”這是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活，要到各處去掏糞，要是不去掏糞，他們連現在這個住處都要沒有了。
李月華說完便拿著掏糞的工具出門了，現在是冬天，糞池裡的糞便都凍的硬邦邦，她要把鐵鍬伸進糞池裡使勁刨，才能把凍硬的糞便刨出來。
每到那時候，她身上都會不可避免的粘上屎尿，她現在每時每刻都能聞到自己身上刺鼻的味道，她不斷的給自己洗腦，只要度過了這段時間，兒子回來把藏起來的錢找出來，她又可以重新過好日子了。
林老太瞧見走出來的李月華，一時有些驚愕，現在的李月華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整張臉徹底垮下來，沒有了之前的慈眉善目，臉色蠟黃，滿臉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顴骨高高突起，眼窩和雙腮深深的凹進去，頭也不像之前那樣梳得整整齊齊，額前的幾縷白從頭巾裡露出來，正迎風飄揚。
這會兒身上穿著滿是補丁髒兮兮的棉衣，整個人看上去似乎都老了十幾歲，面相都顯得有些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