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一個硬邦邦的灰白灰白的東西砸向荔知,那是一個生著黴斑的饅頭,像是從哪桶泔水裡找出的東西。又小又硬,還不夠一個八歲孩童吃一頓。

荔知撿起落在面前的饅頭,輕輕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兩名役人繼續像投餵牲畜那般分發著流人們的一日口糧。

包括荔知在內的流人共有三百四十人,凡是十六歲以上的都戴著二十五斤重的木枷。負責押送的長解有兩名,每到一個城池,就會有四到六名短解加入押送,直到和下一個城池的短解換班。

流人們的目的地根據所犯罪行各有不同,罪輕,路程就短,罪重,路程就遠。

在這個過程中,死亡是合理的,無論是自然死亡還是非自然死亡。押送的衙役們不會因為出發時有三百餘人,抵達時只剩七八十人便受到懲罰。

死亡,是流刑的自然“耗損”。

在役人分發食物的時候,有人想要懇求多一點食物,被毫不留情地踹倒。

有人狼吞虎嚥著自己的口糧,貪婪的目光卻牢牢釘在別人的口糧上。

有人用牙齒咬下一塊石頭樣的饅頭,其餘的分給年幼的孩子。

荔知沒有胃口,或許是因為腳底麻痺的痛意。

離京時穿的布鞋早就破了好幾個洞,粗糲的砂礫磨破雙足,鋒利的草葉割傷腳脖,原本嬌嫩的雙足長出厚繭和血泡,流血的患處總不見好。

除此以外,她還面臨著流人之中不懷好意的目光,前途未卜的惶恐,一旦病倒只能等死的絕望。

這對一個數月前還是千金小姐的十五歲少女來說,好比是滅頂之災。

但她對現狀並不憤怒,也不悲傷,無論是誰和她說話,都會被那雙笑吟吟的眼睛吸引。

趁流人們都聚精會神在手中的乾糧或是長解手中的木桶,荔知撐著地面慢慢站起。

她用隨手扯來的闊葉裹住乾硬的饅頭,悄悄走向隊伍後方的唯一一輛馬車。

孤零零的馬車和流人遠遠隔開,停在空蕩蕩的荒野,頂上積著一層潔白的雪霽。

荔知停在馬車前,曲起手指輕輕敲擊車壁。

馬車裡沒有傳來回響,簾子也一動不動。

光明像是被什麼驅趕,緩緩從荔知身上褪去。

虛弱的太陽仍橫在山嶺之巔,強勢的陰影卻已經砸落在谷底。

蟹青色的雲霧橫亙在被綠灰山巒割裂的蒼穹,晦暗不明的光線散在由梅竹松紋錦簾作屏障的錦簾上,那些用金線、銀線以及淡粉、草綠、石藍、淺藍、雪青等色絲線精心挖花盤織的花葉,在這末日般的幽暗中露出破敗的頹氣。

一隻秀麗修長的手在這時探出簾子。色澤略微蒼白,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蒼白的五指攔在筆直的翠竹上,將錦簾往一旁緩緩拂去。驟起的寒風揚起地上的落雪,雪霧背後現出一張像是月中誕生的少年面孔。

月光傾瀉,雪片飛舞,他周身彷彿都沐浴光澤。

“……荔姑娘。”

少年低啞的聲音像是沿著屋簷冰晶滴落的水珠,一不注意就會消散在寒氣中。

荔知將握了一路的饅頭遞了出去,比平時略微高揚的語氣洩露了她的心情。

“一點心意,望殿下早日康復。”她盈盈一笑,臉上的黃土也遮蓋不住眼中的光彩。

他沒有看她手中的饅頭。

“……你也不多,留著自己吃罷。”說到這裡,少年半掩著面咳了起來。儘管偏著頭,荔知仍能看見他眉間緊皺的病痛。

謝蘭胥,廢太子遺孤。

根據荔知多日的接觸,如傳言一般玉潔松貞,溫和有禮,有其父之風。

若是太子沒有被廢,像荔知這樣的庶女根本沒有和他說話的機會。

“殿下放心,民女已吃過了。”荔知撒了個小謊。

她將闊葉包裹的乾糧輕輕放在馬車上,笑著行了一禮,轉身走向自己來時的地方。

低低的咳嗽聲再次響起,中間帶著一聲若有似無的道謝。

荔知走了一段,回頭重新看向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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