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周園落了場雨。
園子另一頭的寒汀閣上頭,雕花的窗欞開了半扇,盈盈地透出些燭火的光亮來。
謝執在鏡臺前坐著,手中握了把小犀角梳子,並未動,只懶懶地,在指間一下下打著轉兒。
他換了身月白的薄綢寢衣,潑墨似的長髮散在身後,白日裡的釵環早已卸了,零零散散地丟在桌面上。
蠟燭在手邊擱著,螢火樣的光亮,被裹著雨霧的風一撲,燭影晃了滿室。
梳著雙髻的小丫鬟進了屋子,手裡捧了托盤,腳步急著,往旁邊一擱,伸手去合窗扇,“外頭落著雨,公子怎麼連窗戶都不關?“
“仔細吹了風,回頭嗓子該啞了。”
“啞了不是挺好?”謝執手臂橫著,半枕在鏡臺前,細長的手指捏了一縷髮梢,在指上繞了幾圈,漫不經心道,“來日壽筵上,連開嗓都不必了。”
“只管抱著琴去,做個啞巴就是。”
“還吹風呢,這吹久了,好好的人,都開始說胡話了。”小丫鬟搖了搖頭,將托盤裡的碗盞送去謝執跟前,捎帶著解救了那一縷頭髮,規規矩矩地依樣捋到身後,拿了犀角梳子,站在那兒一下下地替他篦。
謝執好似沒了骨頭,斜斜靠在桌旁,身子伏著,露出一段脂玉似的脖頸來。
他捏著小銀勺,隨意地在碗中攪了攪,垂下眼去看裡頭盛著的湯羹。
下一刻,兩道好看的眉就蹙起來,“又是雪梨銀耳。”
“一日三頓都吃這個,吃得絮了。”說著,扁了扁嘴,用手背碰著,將碗遠遠地推出去。
小丫鬟顯然是經得多了,見怪不怪,一隻手執著梳子,另一隻手空出來,饒有餘暇地將湯羹又送回了他面前,“那也沒法子。”
“秋日裡燥,公子又不願意喝那苦藥,陳大夫特意叮囑了的,這東西清熱潤肺,合該多喝一些。”
她說著,又嚇唬謝執道,“公子不肯喝,路上就曠了好幾碗,阿拂可都記著呢。”
“若真是帶了病,等來日裡見著了陳大夫,定要一一數給他聽。”
“我治不著,陳大夫可有的是法子治。”
謝執最怕這個,聽見了阿拂這般講,再不情願,也只得捏著勺,小口小口往嘴裡送。
好容易喝完,將碗丟去一旁,阿拂早已將裝蜜餞的攢盒備著,謝執拈了枚糖霜櫻桃含著,神色才略好一些。
阿拂瞧見他這樣,便止不住笑,“日日都要來上這樣一回,公子也不嫌累。”
“再有下次,不如公子直接開口定個價,同阿拂講一講,到底多少蜜餞果子才能換您喝一碗銀耳,阿拂也好照做,省得平白多費了口舌,反倒要討公子的嫌。”
甜生虛熱,於脾胃喉嗓皆不利。阿拂得了陳大夫叮囑,這蜜餞之類原也不許謝執多碰的。只是姑娘家到底心軟,每每瞧著這人喝碗銀耳羹都好似試毒一般,蜜餞一類便也實在不忍再禁著他。
糖霜櫻桃早進了肚,謝執歪著頭,伸手從攢盒裡又挑了顆漬山楂出來,在口中咬著。他動作大了些,髮絲流瀑一樣從頸邊垂落下來,烏髮素衣,霜雪一般的眉眼,只唇齒間一點紅綴著,渾像是從畫兒裡頭出來的,落在眼底,只叫人驚心。
“幹蜜餞果子什麼事?”他將最後一點果肉送進口中,神色淡淡道,“不過是擱在一邊,我瞧見,才隨手揀來,壓壓味兒。”
“是,”阿拂心知這話半點都做不得真,依舊笑著,哄人一樣地開口,“公子連銀耳都吃得下去,哪裡還需要旁的?”
“這蜜餞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自然入不了公子的眼。阿拂曉得了,這就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