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對敵經歷中,還沒有哪一個壞蛋,可以這樣大膽冷靜地直視這雙帶著疤痕,又充滿殺機的眼睛。他想,在這時候,還能坦誠相對我的,應該是一個好人,或者,最起碼不會是一個壞人。
“是啊,看門的,像過去打更巡夜的人一樣。”於大海為了增加語言力度,特意用手劃出一個大大的弧形,彷彿在劃地盤,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囊括進去。之後,他隨意地指指前方的居民樓群,繼續說道,“總得讓大家睡得安穩才行,不是嗎?”
吳望內心一動,透過這幾句話,對方已經有意表明自己的身份。他猜測對方可能想暗示自己不要多想,只要配合他的檢查即可。看來,對方是一位經驗老到的刑警。昨天,自己看到的,是他的假象。或者,因為對方是幾個婦女,或者,他希望李建國表演。
他聽到對方繼續說道“唉,看門這活很辛苦,得罪人又不討巧。沒辦法,幹上了這個活,你得對得起這份工錢。”
“是啊,不掙錢,怎麼養家餬口?”
“先生所言極是,也謝謝你的理解。對不起,請問你是……”
“我嘛,看門先生,我是過路客,不過能與你不期而遇,這是我的榮幸……請問,你還想說問點什麼嗎?”
吳望雖然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但爭強好勝的個性佔了上風。為了爭取主動權,他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反客為主地反問道。
於大海現對方露出的鋒芒,但因為對他已有好感,因此沒有繼續表現出咄咄逼人的架勢。他收起眼睛中的犀利,看看天空,又看看對方,語氣緩和了許多。
“先生是過路客,不敢動問,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吳望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趁機慢慢放鬆自己的說話節奏。對方的劍雖已入鞘,但寒氣依然感覺得到。不過,既然對方做出是友非敵的暗示,自己沒必要再起風波,讓雙方再次陷於尷尬的猜忌,甚至是敵對情緒。
“是的,一個過客。在夜深人靜之時,我想體會一下艾青先生的意境,所以,獨自一人出來走走。”說著,他掃視著夜色中的城市,緩緩地吟道,“‘為什麼我的眼裡常會含著眼淚,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
於大海似有同感地說“艾先生的詩,我很喜歡。”接著,他話鋒一轉,“不過,這句詩意境界,是不是與我們現在的氛圍有些不太恰當?”
“難道我們不可以一起仰望星星,引出一段懷古之情?”
“哦,這麼說,你是煙海的故人?”
“故人?也許是吧,我不敢肯定。”
“對你自己?”
“是的,有時候,我們很難認識自己,不是嗎?”
“你的問題顯得過於深奧,而我喜歡簡單直接,比如像這樣,”說著,於大海把手一伸,“如果允許的話,先生,你允許我看看你的證件嗎?比如,身份證、護照、工作證等等,隨便一樣都可以,只要能證明你的身份就行!”
前一句話是客氣,而後一句話已經是命令。於大海在疑問句的後面,直接用了一個感嘆號。
吳望微微一笑,手伸向自己的口袋,說“‘看門人’檢查我的證件,理所應當。”
“謝謝。”從對方舉止鎮定的神態上看,於大海直感這個男人絕非等閒之輩。
“不客氣。”
吳望把證件掏出來,遞過去,手卻沒有鬆開的意思。他笑著問道“‘看門’先生,如果允許的話,是不是也讓我看看你的證件?我記得,這也是你們‘看門人’的規定,對吧?”吳望完整地複製了對方的句式。為了表現自己豁達,他用了一個疑問句。
於大海握住對方的證件,狡詐地笑道“會的,你會看到的,只要有耐心。”
可是,兩個人誰都沒有鬆手的意思,略微僵持一會兒,吳望微微一笑,就像朋友之間在玩小把戲一樣,大度地鬆開手。
於大海接過證件,並沒有馬上檢視,而是回頭打量了一下商貿大樓,說“這座大樓的內部機構,你是不是也有興趣,我是說,如果你想了解它,明天白天,我可以陪你一起過來走走看看。”
吳望也把目光投向大樓,仰起頭,越過大樓,去看幽暗的天空。片刻,他收回目光,答非所問地說“這座大樓?不,它不過是個和石碑一樣的建築物。我母親……曾經對我說過,在天空中,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星,我是為找到它而來的。”
當母親這個詞,從對方的嘴裡說出來時,竟然帶著淡淡的憂傷,這讓已經失去母親的於大海,情不自禁地體會到對方情緒落寞中的落寞和傷感。他用頗為理解地語氣問道“請問,你找到它了嗎?”
“沒有……我想,如果時間長點,或者,有足夠的耐心,我會找到它的。”一瞬間的沮喪過後,吳望的語氣中忽然增加了堅定的分量。
“你的星星,與這座大樓有關嗎?”
“有,最起碼有一半壓在它的下面。在過去人的生活中……我們後人的建設,不管是在什麼時代,什麼環境下,建造一座紀念碑式的建築物,一定會有我們人類自己的故事陪伴著它存在。”
“我們人類自己的故事,主題這麼宏大?”
“宏大?不,這可能是理解錯誤。我這個人喜歡微觀,關注個體事件,和那些有關我們自己記憶中的……東西。”
“不敢動問,令堂是位……哲學家?”
“不,家母是一位……不好意思,家母和我一樣……都是平凡之人。”
於大海敏感地問道“平凡?我不相信……對不起,難道令堂大人,與我們煙海有很深的淵源?”
吳望突然一愣,片刻,嘆了口氣,說“也許吧,我正在尋找這個淵源。”
“是不是,令堂大人曾經在這裡……生活工作過?”
“對不起,家母和我……我們都是一個過客而已。”說著,吳望警覺地看了一眼滿腹疑問的對方。
於大海有些遺憾地說“可能是我……反應過度,當然,如果有機會,歡迎令堂大人來我們煙海做客。”
“可惜,家母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說完,吳望頗為傷感地陡然坐在馬路牙子上,用沉重的聲音補充道“很多年前……家母不幸橫遭人禍,命喪他鄉,而我身為人子,竟然不知道她老人家至今魂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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