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許多事情,是有人相信,才會存在(1 / 4)

小說:看見你就笑 作者:柴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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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到她已經切到了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就用這個畫面說開場:“子路問孔子,您從政的話,第一件事是什麼?孔子說,必也正名乎。這句話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對權利的界定要有著清晰地認定,這些空無一人的桌椅,其實就是憲法賦予代表的知情、參與、表達、監督的權利”(CFP圖片)

<h2>第九章 許多事情,是有人相信,才會存在</h2>

二〇〇六年二月底,我接到通知,迷迷糊糊去別的部門開會。

被驚著了,因為在“新聞聯播”裡要開一個有我名字的專欄,叫“柴靜兩會觀察”。

在場有個叫汪汪的姑娘,倔下巴,一叢黑髮又硬又直,大眼睛毒得很,在日記裡記下一小段當時的情況,“柴靜比想象中瘦小,像個初二女生。有人在大聲嚷嚷,很吃驚的樣子:‘這麼多人,就為她一人忙活?’她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新聞聯播’和央視一套兩會期間同時包裝一名記者,這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做慣了精雕細刻的深度報道的柴靜,知道她要面對的是什麼嗎?”

我不記得這些對話,可能聽見了也沒心思想,我發愁的是根本不知道怎麼做兩會。

我想按新聞專題的方式做,可兩會不是“新聞調查”,沒條件做深度專題,這次涉及四個部門合作,三十多位記者同時參與採訪,每個人都有自己跟了多年的地方代表團,各有各的採訪物件和採訪主題,節目很短,一人一句話就過去了,我的存在大概也就是包裝一下節目。

我找來老範和老郝,想弄個演播室加些評論內容,但跨部門做事,新部門沒有演播室系統,找人都不知道該找誰,所有的佈景、片子、燈光……全超越常規來做。

汪汪的任務是協助我們,她日記裡寫道:“柴和她的夥伴不停地提出要求,設想著更完美的結果,申述著對節目的追求。而我和我的夥伴瞪著熬得通紅的雙眼,不停逼著自己想辦法,求製作部門搬桌子,求電信部門拆機器……我心說:‘哪怕你把我們部的辦公室給拆了,也比到處求人好辦。’”

老範、老郝是我拉來純幫忙的,我對她們急,又怕她們跟人急,更怕別人對她們急,腹背夾擊,心裡像過了火一樣,乾燥焦黃。

好在汪汪人活臉熟,一件件都差不多解決了。臨時演播室就建在新聞直播間的過道里,臺領導審片時經過,路過電線,每人都得侷促地停住,小小跳一下。汪汪記錄道:“柴靜不停地說:‘怎麼能這樣幹呢?’有人嘆了一聲:‘貧賤夫妻百事哀。’完工後,柴靜很剋制,很客氣,說:‘我們能自己乾的自己幹,儘量不麻煩別人。’”

我一點都不記得說過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會給別人帶來這樣的感受。那時候滿心裡只有自己要做的事。

但這麼做,根本做不下去。

汪汪日記裡寫:“面對柴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我不得不一直吿訴她:做不到。”

“十分鐘的節目想一以貫之。”——“做不到。必須滿足兩會期間各路代表委員發言露臉的需求,要保證他們的時間。”

“想做出深度。”——“做不到。三十多路記者分頭採訪,面是攤得開,深度是不可預知的。”

“想事先設計。”——“做不到。做後期節目的人無法安排柴靜的日程表。”

“只要我有空我就可以採訪。”——“做不到。採訪線索、採訪物件、採訪路線、採訪設計要靠多個部門共同組成的前期記者團安排。”

她繼續寫著:“柴靜忍耐著,沒有流露出不滿。她臉上撲著粉,不,說掛著霜更像一些。她仍然表現出很有涵養的樣子,但是,當一個人表現得很有涵養,其實是傳遞著不以為然的意思。”

瞧我當年這後孃臉,這讓人為難都不自知的勁兒,不知道她是怎麼忍過來的。

兩天後,我在臺東門跟老範、老郝告別:“你們都回去吧,再也別來了。”她倆想說什麼,我止住了:“你們要在,我更不好過,走吧。”加上當天有點夕陽。戰場上掩護戰友先撤似的。

日後汪汪說:“你會有那樣的心情,我可能比你自己都先知道。你堅持到生硬的地步,不肯讓自己軟弱下來,對人好又不知道怎麼表現,有的樣子實在是有點可笑呢。”

我橫下心,不折騰,一切按慣例來,這樣最簡單,因為我連採訪都不會了。按“新聞調查”的習慣,每採訪一個人,坐下來問個二三十分鐘還問不完。可人家是晚上的新聞節目,只要三十秒的同期,一句話。我這兒問半天,節目根本來不及。

後來編導也沒辦法,寫了張紙讓採訪物件念。我握著話筒,站在那兒舉著。

拍完了,同事安慰我:“先打一槍,然後再在那個洞上畫一個靶子,效果是一樣的。”

我拖著話筒線,蹭著地,踢裡踏拉往回走。

常青是我的現場攝像,穿件戶外裝,手裡攥倆核桃,到哪兒都揉著。他不太愛說話,尤其跟女同志,工作拍完完。在街上等車的時候,他大概看出我的沮喪,忽然開口說:“要不送你倆核桃吧,時間長了,磨圓了就好了。”

汪汪在日記裡寫:“今天傍晚柴靜完成採訪回來,看見我第一句話問:‘你看我是不是成熟多了?’”

“我愣了一下:‘怎麼了?’”

“她不肯說。不說就不說吧。這幾天,柴靜的臉色活泛多了。雖然有時會悄悄地嘆氣。但不管什麼情況,跟人說話總是神色和悅,有時還會反過來安慰別人。”

她寫:“但我寧可聽別人發火,也不願意聽她嘆氣。”

我出溜了,放棄採訪,演播室也不弄了,隨同事自己採,我找個人民大會堂的中心位置,對著彩旗昂首闊步錄完一個串場,卸妝回家。

回到家,我父母來北京陪我們姐妹一陣子,我跟我爸去給他的電動腳踏車上牌照,但當時在北京掛牌,發票除外,還要暫住證。我本以為辦暫住證帶上個照片和身份證就可以了。去了才知道,還需要房主的戶口本。可房東住在豐臺,去一趟太遠。

我爸說:“算了。”

我媽說:“還是去吧,聽說零八年外地人沒有暫住證就得被遣送回去。”

老頭有點倔:“那我不出門了。”

再勸。

他起身去臥室了:“我回山西去。”

媽在擇韭菜,半天不作聲,忽然說了一句:“其實最怕的是生病,生病以後醫保在家裡,還得回去住院。”

我爸老說要回山西,還有一個原因,他不說,但我知道,他總覺得應該再去掙掙錢。

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都知道,如果不違法違規,要讓父母在北京住,住在老人生活方便點的城區,有一套小點的房子,得多少年。這是身為人子的責任,但父母總覺得孩子的負擔太重,心裡不安。

在家悶著。臺裡給我開了一個兩會的部落格,我看看留言。一個出生在貧閒家庭的人,母親有精神病,不能幹活,父親把他帶大,九五年,他高中畢業,放棄上大學,打工賺錢,在城市基本安了家,把父親也接來。日子還沒過上多久,父親就得了重型肝炎,可以換肝,醫生說手術的成功率是八成,就算他借到二十萬元的手術費,就算手術成功,以後的幾年中,每個月還得準備八千元護肝費。

他寫:“面對鉅額的手術費,我眼睜睜地看著把父親從中山三院接回了老家,二〇〇四年九月二十一號的早上,當護士拔去父親手上的針頭的那一剎那,我的眼淚幾乎可以說是爆發出來的。為了不讓父親看到我痛苦的樣子,我幾乎咬破了嘴唇,目的就是要止住淚水。”

他說:“現在,我得了一種恐懼症,總是做噩夢,人也變得很壓抑。一是想到在父親面對死亡的時候,自己的無助,我就自責、內疚。二是恐懼要是哪一天自己得了病,留給家人的恐懼和無助。這個病,我們老百姓實在是得不起呀!!!”

三個驚歎號後,他說:“柴靜,祝你家庭幸福,工作順利。”

回去我跟領導商量:“能不能換個方式做兩會,比如從我家的小區說起?”

領導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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