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肅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馬車的。
看著眼前莊嚴的紅漆宮門,他感覺這就像是一隻會吞人的兇獸巨口,一個不慎,或許就要喪生在這深腹之中。
林老太爺此時撩起了簾子,在武肅侯身後說了聲好自為之,便讓清墨駕車離去。
遠去的馬蹄聲漸漸不聞,武肅侯才再深吸口氣,遞了腰牌大步走入宮。
皇帝早得到了稟報,武肅侯替子面聖。
他皺著眉將手中一份奏摺擱下,讓人上了新茶,便一言不的坐在桌案前。
這些日子,他讓人查了許多事。
其中就有他方才召見林老爺,相問當年蘇昭珩遇刺殺被林老太爺所救的事。
但轉了一圈,他沒在老狐狸口中得到什麼,反倒被他兜了進去套了些話。
那隻可惡的老狐狸,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到想拔光他的毛!
總是在林老太爺手上吃癟的皇帝,此時已經不是一句鬱悶能去形容心情。
在鬧著小情緒中等來武肅侯,皇帝的面上已不顯情緒。
君臣見禮,賜座后皇帝開口便問“怎麼不見蘇子玉。”
親暱的稱呼使得武肅侯眉心一跳,站起來請罪。“臣子昨夜離府,許是有要事一直未歸,臣前來替其請罪。”
皇帝擺了擺手,又示意他坐下,居高臨下的看他。“你來了也好,正巧朕有事問你。朕最近聽聞,你夫人似有偏疼你家二子之事?”
武肅侯眉心又一跳,知曉林老太爺所言果不差,皇帝怕是真查到了些什麼。
定了定神,武肅侯沉聲道“臣大兒子自小跟在臣身邊習武。二子卻是打小在夏氏身邊受著溺愛,夏氏是偏疼他多些。”
合情合理的解釋,皇帝聽得半眯了眼,沉默了會又問“朕記得他們兄弟差了個兩歲,如今你二子已得皇后賜婚,子玉那你是如何打算?”
武肅侯額頭滲出了汗,皇帝這是揪著夏氏偏疼二子的事開始試探了。夏氏那蠢婦總是自以為。越過了珩兒先給鈺兒請旨賜婚,真是不怕全京城人都知道她的心思!
“不瞞皇上,臣的大兒子已和臣提過。想要求取林尚書嫡長女——婉嫻鄉君。”武肅侯暗咬牙,先把林老狐狸也拖下水再說,他一個人有些扛不住這皇帝。
聞言,皇帝果然微微詫異。心中思量。
他還真沒有料到蘇昭珩看中的居然是老狐狸的孫女,不過那林莞婉身後還有個陳家。雖是喪母,各方衡量也是算相配。
皇帝思定,旋即意味深長的看他得力戰將。“你可與林輔國提過?朕才將將見了林輔國,他倒從未提過呢。”
武肅侯硬著頭皮回道“臣已和林輔國商量過。林輔國的態度是允了。”
“答應了啊…”皇帝露了個淺笑,“那朕就先恭喜武肅侯了。”
武肅侯忙起身謝恩。
皇帝又沉默了下去,隨後似深思熟慮的道“先前的封賞子玉那份朕一直壓著。他也說有別的事要求到朕這邊來,想來應該是這婚事了。既然你們兩家又都已經商定了。朕便下旨賜婚當給你們添個喜頭,再有就是……”
皇帝在這時候突然停頓下來,並感覺到似有似無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武肅侯莫名緊張的嚥了嚥唾沫。
“再有就是,子玉在與韃國一戰中生擒韃國三皇子立了奇功,朕便封賞他…嗯…封為鎮北侯吧。你武肅侯世子之位,剛好也挪到你那二子身上。”
“皇上!臣惶恐!”武肅侯聽得臉色大變,從座上起身跪到案前。
皇帝卻是心情極好的樣子,擺擺手道“封賞有功之臣,這是他應得的,你何來惶恐。”
“皇上!臣的大兒子雖立了項奇功,卻是擔不得這麼重封賞,這讓隨同在臣身邊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們要做如何感想!”武肅侯說著額間都滲出了冷汗,磕了下去。
他分不清皇帝的心思,這是試探抑或真動了此心思,想要先將他大兒子和侯府分了開來,可不管出自到哪種,他都不能應下。
皇帝看著戰戰慄慄跪倒的良將,微眯的雙眼中泛了些許冷意,聲音也沉了下去,不怒自威。“武肅侯這話是指朕封賞不公,會寒了驍羽軍將士的心嗎?可武肅侯是否忘記三年前,你長子曾以性命救下朕一事?兩功合一,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區區侯爵?!”
武肅侯被質問得啞然。
三年前蘇昭珩隨隊圍獵,擋下了突然襲出來的黑熊一掌,此事當時皇帝也是要大賞也是被他推了,如今思來當時還不應了。頂多是再賞一些金銀器物,不會像現在這樣被逼得連反駁的話也沒有!
救皇上性命,此事當然是重的,若說不重,那豈不是在說皇帝的命也輕得很嗎?!
武肅侯進退不得,只能僵著身子叩半句話不言。
“朕覺得此事極好,不過倒也不急,賜婚的旨意朕先下吧。”皇帝看了好一會跪地的武肅侯,沉著的臉又露了笑。
武肅侯心中頓時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能緩些時日也是好的,他還未和長子說清楚事情,皇帝再插一杆子事情才是真的更復雜了。
但卻不料,皇帝原是還有後話。
只見皇帝抬手在桌案上的一副畫卷輕撫過,笑道“子玉身上的傷還得將養,若是封了侯定然就得再牢心軍務上的事,西北軍和驍羽軍將將合併,也不適合再分了兵力到他名下。朕想等殿試過後會新增一批官員,在那時朕先給他個文官吧,就兵部侍郎吧,剛好頂了原是你們三房的缺。”
這是明顯要將蘇昭珩留京,武肅侯剛落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面上更加惶恐。“皇上,萬萬使不得!兵部侍郎一職還有著許多老資歷的官員可以勝任。讓他一未及冠的孩子去頂這個要職,實在不妥!”
被一而再拒,皇帝的所有耐心也被磨掉了,抬手將桌案上的畫卷劈頭就往武肅侯腦門上砸去。
武肅侯察覺到危險,卻是不敢動,生生受了這一下,當畫卷滾裸腳邊露出半張嬌顏之時。他險些雙腳一軟連跪都跪不住。
“武肅侯。你仔細看看這畫後,你再好生考慮,到底是妥、還是不妥!”皇帝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