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罷問君三語青樓規矩(1 / 2)

小說:空山瘋語4 作者:孔慶東

主人何為言少錢。

徑須活取對君酌。

——李白《將進酒》

魅力無窮,風光無限,可青樓畢竟是個營業單位,夜進一萬,日出八千,其社會功能又疊床架屋,不一而足。二聖人孟子曰:“不以規矩,不成方圓。”連電影院還貼著“觀眾須知”,動物園也不允許雜種胡來,青樓重地,豈可任人隨意進去,想幹啥就幹啥乎?那些一心企圖活得輕鬆自在,動不動就說“累不累呀”的輕浮男女們,是連青樓也不配去的。

一切規矩都是隨著事物的發展變化漸漸形成和完善的,由約定俗成,到明文規定,最後禮崩樂壞,無人理踩,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者又被重新拾起,考其得失,以助新政。所謂的青樓規矩也是如此。

青樓作為一種新生事物狐狐墜地之時,想必是無甚規矩可言的。即便有些規矩,年深月久,學者們的考古工作做得不好_今日也難以深知。反正不外乎坐鎮青樓,迎來送往;或者是上門服務,實行三包。上門服務往往是比較辛苦的。有一首《夜度娘》寫道:

夜來冒腐雪,晨去履風波。

雖得敘微情,奈儂身苦何。

大老遠的往返奔波,的確令人體恤、同情,只是能夠為她們的命運真心著想的人太少了。梁代的沈約倒是寫過一首《早行逢故人車中為贈》:

殘朱猶曖曖,餘粉尚霏霏。

昨宵何處宿,今展拂露歸。

詩中有一種憐香惜玉的味道,煞是體貼。

後來青樓規模越來越大,排場日益豪華。人們把青樓當做一種重要的社會活動場所,就如同現在談生意往往在酒樓、談戀愛往往在咖啡館—樣。親戚來訪,朋友聚會,金榜題名,工資浮動,都要到青樓鋪張賀喜一番,大概除了結婚和送殯以外,所有活動都可在青樓裡進行酬酢。外交場合,豈可無禮?青樓雖然未設禮賓司,但各種禮儀,想必是一應俱全的。《武林舊事》記載臨安的青樓說:

平康諸坊,如上下抱劍營、漆器牆、沙皮巷、清河坊、融和坊、新街、太平坊、巾子巷、獅子巷、後市街、薦橋,皆群花所聚之地。外此諸處茶肆、清樂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連三茶坊、邊二茶坊,及金波橋等兩河以至瓦市,各有等差,莫不規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盪心目。凡初登門,則有提瓶獻茗者,雖杯茶亦犒數千,謂之“點花茶”。登樓甫飲一杯,則先與數貫,謂之“支酒”,然後呼喚提賣,隨意置宴。趕趁、祗應、撲賣者亦皆紛至,浮費頗多。或欲更招他妓,則雖對街,亦呼肩輿而至,謂之“過街橋”……

這裡提到青樓“各有等差”,分為若干星級不同,就像東北的普通飯館根據規模在門前懸掛數量不等的幌子,從一個到四個幌。初登青樓,第一個重要程式是“點花茶”,小小的一杯茶,要價數千錢。其實這不是茶錢,而是相當於門票,聽一場音樂會的票錢,低得了嗎?如今有些飯館也先給顧客來淡乎寡味的糊塗茶,然後索要高價宰人,好像上茶之後接著就有姑娘出來侍候似的,實際上有茶無人,還自以為“新潮”,真是墮落!這個“點花茶”,實際上也是看看客人的身份、地位,出手是否闊綽。有經驗的老鴇一眼就能瞧出嫖客的最低消費水平以及最多可以榨出多少油水。這個專案到清朝以後叫做“打茶圍”,關於這一段程式,《板橋雜記》中有一段很有價值的描述:

妓家鱗次。比門而居,屋宇精潔,花木蕭豉,迥非塵境。到門則鐧環半啟,珠箔低垂;升階則狗兒吠客,鸚鵡喚茶;登堂則假母肅迎,分賓抗禮;進軒則丫環畢數,捧豔而出,坐久則水陸備至,絲肉竟陳;定情則目挑心招,綢繆宛轉。紈絝少年,繡腸才子,無不魂迷色陣,氣盡蹲風矣。

說起來三言五語,實際這一過程是有條不紊,大費工夫的,所謂“冷水泡茶慢慢濃"是也。心急吃不得熱包子,必須一步一步漸入佳境,不能像魯智深見了鎮關西似的,開口就要肥要瘦要五花。首先,那精潔的屋宇,蕭疏的花木,就表明是一個高消費所在、高層次所在,所以,“衣冠不整者謝絕入內”,穿著條牛仔褲,趿拉雙片兒鞋,你自己就不好意思進去,進去了人家身穿制服的門衛也會說今兒個沒剩飯,您明兒個再來吧。

到了門口,門半開、簾半垂,一副半羞半臊的模樣,使您這就不由自主地進入了某種心態。一邁上臺階兒,那隻德國捲毛狗就聞見您口袋裡的支票了,歡蹦亂跳地叫著“哇噻,哇噻!”鸚鵡也不甘落後地叫著“Tea!Tea!”您以為是喚茶,實際“Tea!”是妓院的黑話,就是錢的意思。來到廳堂,您見不到妓女,而是妓女她媽——當然多數不是親媽。這老婊子好似相看女婿似的上下左右端詳您、打量您、鑑定您的資格,配得上她的哪位千金,別聽她嘴裡甜得跟耗子藥似的,眼睛卻像刀子一般把您裡裡外外剝得一絲不剩,心裡興許還唸叨著:傻小子跑這兒擺譜來了,看老孃不刮你一層皮!好容易捱過了老鴇這一關,才能“進軒”,節目開始。那位千金在丫環簇擁下被“捧”出來,就像“大腕”歌星出場要有一群伴舞的一樣。於是,您與千金的二人戲開幕,千金是正式主持,您是侍賓主持。山珍海味流水價端上來,熱氣騰騰冒的都是您的白花花的銀子。您滋滋喝著,叭叭吃著,那邊千金便轉軸撥絃,咿咿呀呀唱將起來。您五官七竅一齊享受。食慾大開,天高地爽,模模糊糊還記得自己父親姓什麼,可銀子就好像巳經不是自己的了。耳中聽著歌樂聲中左一句“謝公子破費”,右一句“公子真是大財神”,那叫痛快,只恨沒把銀山搬來。這時候也許您才明白什麼叫11金樽美酒鬥十千”,明白一碗炸醬麵為什麼到了美食城就賣二十五元。但這時即使頭腦清醒,想收也收不住啦。因為那邊巳被銀彈攻破了芳心,開始“目挑心招”,左一陣秋波,右一個飛吻,聲變嗲,喘漸粗,您說哪能“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呢?不能撤,於是,拼上所有的現金、股票、債券、長城卡、牡丹卡,還有新婚鑽戒,只求牡丹花下死,今宵做鬼也風流了。

以上說的是坐鎮青樓,痛宰嫖客的規矩。至於官妓本來就是政府的公家財產,只有服從政府的規矩一說。《南部新書》記載唐朝的地方官調工作時,前任向後任交割公職時,戀戀不捨一個官妓,因為是公家之物,不好帶走,便恨恨地寫了首詩:

經年理郡少歡娛,為習干戈問酒徒。

今日臨行盡交割,分明收取韻川珠。

然而繼任並不十分買賬,賦詩答道:

曳屣優容日日嘆,須言達德倍仇瀾。

韶光今已輸先手,領得琪珠掌內看。

他還埋怨質量不太理想呢。

至於普通的市妓,一般不“送貨上門”,而是自己在金屋裡藏著,做千金小姐科。華燈初上時分,有專門負責招蜂引蝶工作的阿姐阿妹出去拉客,拉回來再予引見,這叫做拋磚引玉,不像今日的野雞,自拉自賣,甚至把電話打到旅館房間裡,就差頭上插根草標了。

為把青樓規矩展現得更加生動具體,下面介紹一篇《李師師傳》的精彩文字,寫的是大宋天子宋徽宗去嫖名妓李師師的韻事:

李師師者,汴京東二廂永慶坊染局匠王寅之女。寅妻既產女而卒,寅以菽漿代乳乳之,得不死,在襁褓未嘗啼。汴俗:凡男女生,父母愛之,必為捨身佛寺。寅憐其女,乃為捨身寶光寺。

女時方知孩笑,一老僧目之,曰:“此何地?爾乃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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