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上白得了李顯壬的回話才算將心放回肚裡,他伸手給嶽同倒了杯酒,“這下咱們是徹底抽不出身了。”
嶽同不以為然的將酒一口悶了,“抽不出就抽不出唄,反正我是無所謂,與其就這麼呆在兵馬司不是滅火就是緝盜的,還不如搏一搏呢,而且次輔大人又沒讓咱們做什麼違心的事,難不成有人告訴你盧瀚帶著兒子跑了,你不抓?”
這也是蔣上白會伸手的原因,不管盧瀚去哪兒了,等被髮現人不在京城,他這個京兆府尹頭一個脫不了干係,說不定以後還得被推出來背鍋。現在怎麼著也算是亡羊補牢,將家眷都摁住了,萬一有什麼事,將這些人祭出來,盧瀚也得有所顧忌。
“我和你不一樣,你好歹有個世襲的百戶的位子,我可是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蔣上白輕嘆一聲,他和嶽同是隔了一房的表兄弟,但兩家家境卻極為懸殊,他能讀書科舉,是得了嶽表舅的資助的,所以兩人關係十分親厚,李清找他說盧瀚私自出城之事時,蔣上白第一反應就是將嶽同找來,讓五城兵馬司配合著他演一場搜檢逃犯的戲。
一來五城兵馬司人馬眾多,二來他們新來的都指揮使是興平王之孫,真要有什麼事,拿出來擋一擋還是能頂些用的。當然,若能因此事立個功,表弟嶽同也能跟著露個臉。
“所以你一叫我不趕緊來了,”嶽同最不耐煩的就是讀書人這種瞻前顧後的性子,“多大個事兒嘛,我早就看盧家那幾個小子不順眼了,想我嶽某人在洛陽城也算是地頭蛇了,居然敢對我動私刑?我可是朝廷的六品武官!”岳家祖上也是闊過的,和建寧侯府還有拐彎親,可盧赫他們做的什麼事?
這事蔣上白當然知道,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他在氣憤的同時也被盧家人的囂張震驚了,按理說盧珍那事,怎麼也怪不到表弟頭上,可他們就敢將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捉去審問,還動了刑。
別說嶽同了,就是自己也不能忍,他也將杯中的酒乾了,“萬幸你將盧家女眷都拿下了,這些人我會交待將人看牢的,以後會是個什麼章程,相信李次輔總會有個說法的。”
嶽同拍了拍蔣上白的肩膀,“原就不是什麼大事,你比我這個粗人更知道這些閣老們的行事,你說說這件事若是咱們不給他辦,是不是會有其他人爭著獻殷勤去?而咱們又將人得罪了?現在多好,抱緊這條大腿,老表說不定就能往上升一升。”
……
楚琙將陝州送來的訊息遞給牛先生,“看來這鳳凰山咱們想安然過去不太容易啊。”
牛先生想問這訊息是誰送來的,他怎麼不知道,但有盧浩在,他忍住了,“盧瀚手裡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比咱們的人也不遑多讓,看來要有一番惡戰了。”
盧浩心裡一突,“殿下,牛先生,你們這話是什麼意思?末將有些不明白。”
牛先生便將盧瀚有可能在鳳凰山設伏的事說了,“盧將軍也是帶過兵的,換做是您,會怎麼安排?”
盧浩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盧瀚可是他弟弟,他要伏殺皇子?這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即便他們長房早就和盧瀚分家,那也是逃不過的,“這,這訊息是真的?”
他實在沒想到盧瀚竟然膽大至此,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是真的從來沒想過盧氏一族幾百口人的性命啊。
須臾間盧浩已經有了決斷,他抱拳跪倒在楚琙面前,“末將願帶兵入山剿匪!”
牛先生欣賞地看著盧浩,這不愧是老建寧侯一手帶出來的長孫,聰敏果決無人可及,剿匪,這就給盧家人留了逃罪的口子了。
楚琙點頭,“我原也是要將此事交給將軍的,剛才我已經派身邊的暗衛過去查探了,應該很快就有訊息傳來。”
盧浩雖然賦閒在家,卻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他猜測秦王身邊的暗衛應該來自郭太后的勢力,這樣的人護駕沒問題,行軍打仗卻未必,“末將所帶的親衛中,有人曾經是斥侯出身,末將想再派他過去一探。”
“可,那就有勞盧將軍了,我猜咱們這一路也應該有人盯著的,所以該怎麼走還怎麼走,”楚琙點頭,“除了五皇子身邊的親衛之外,咱們所有的人都聽盧將軍的安排。”
居然就這樣將自己的安危交到他手裡了?盧浩心情激盪,再次抱拳,“末將領命,”說罷便上馬安排去了。
“這樣雖然可以收攏人心,但殿下未免也太冒險了些,要知道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等盧浩走遠,牛先生才不贊同的開口。
“那先生的意思?”楚琙輕抖馬韁,悠然道。
“雖然這一仗若能反殺,不但盧瀚的勢力可以徹底清剿乾淨,說不定還能抓到晉王的把柄,但到底還是您的安危更重要一些,”尤其是如今形勢對秦王有利,那他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晉王派盧瀚過來行刺於您,恰正說明了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所以我以為您應該讓人往洛陽送訊息過去,不論是京衛營還是京西大營,派兵馬過來接您回京才是上策。”
秦王搖頭,“就因為一個無憑無證的訊息,就勞動朝廷派兵馬過來?即便朝臣們不說什麼,皇上那裡就不能答應,難不成我要在這裡一直拖到皇上點頭?”
“先生覺得朝臣和百姓們會支援一個膽小怯懦的儲君嗎?”楚琙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而且我的功夫先生也不是不知道,區區幾個宵小我還不放在眼裡。”
牛先生當然知道這一仗若是勝了,對楚琙來說那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但他也是去過順天的,對盧瀚的能力還是有充分的認知,而這盧浩他心裡卻沒底,“我也是怕這位盧將軍不是盧瀚的對手。好在盧瀚如今手中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人手,”而且既然是伏殺,他也不可能帶著大隊人馬穿州過縣的跑到鳳凰山來。
既然楚琙已經有了決斷,牛先生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他跟著楚琙走這麼幾個月,已經發現如今的秦王再不是以前那個可以被朱季永教導指使的楚琙了。雖然作為朱家的幕僚,他覺得這樣的變化對朱家不見得是好事,但作為楚琙曾經的先生之一,他是樂見這種變化的。畢竟他要教導的是未來的國君,而不是朱家手中的傀儡。
“是承恩公府的人發現盧瀚出京了嗎?”牛先生問的很委婉,他不認為郭勇有這樣的本事,估計是郭太后提前派人盯著盧瀚了。
楚琙笑道,“我知道先生想問什麼,但這次的事和太后娘娘還有承恩公都沒有關係,是李次輔的人送來的訊息,若我猜的沒錯,李次輔在京中必然也會有所動作。”
牛先生捻著並不茂盛的鬍鬚,看來郭太后真的給秦王尋了個極強的助力,反而是宋旭濤那邊,虧他們還對他寄予厚望,但從楚琙回京,卻沒真正從宋旭濤那裡得到多少支援。
“可惜李姑娘年紀太小了,”牛先生輕嘆一聲,“三爺也常為您的子嗣憂心,要知道晉王已經有兩子了。”這第三代也是奪嫡的重要標準之一,“您若是有一個嫡子就再好不過了。”
“這是先生的意思是舅舅的意思?你們是準備讓我拒了李家婚事?”楚琙眸光微冷,語氣卻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牛先生立時道,“殿下誤會了,”他有些不自然的輕咳一聲,“李次輔是太后娘娘好不容易為您尋得的強援,三爺高興的很,直說太后娘娘有眼光呢,只是吧,太后娘娘這老毛病是又犯了,事兒都沒成呢,就開始往您身邊塞人了。”
因為朱家滿門都毀在建昭帝手裡,即便朱季永和郭太后達成了協議,但朱家人提起來郭太后心裡還是有怨的,言語間更談不上多尊重。
“所以呢?”楚琙唇邊浮上一抹幾不可見的諷笑,“舅舅是什麼意思?”
“咳,聽說聞淵家有位小姐性子溫良敦厚,三爺想著,既然要先納側妃入府,不如連聞小姐也一起收了,也省的郭家姑娘在王府一家獨大,”牛先生用餘光偷覷著楚琙的臉色,這些年他們不論明示還是暗示,甚至直接送了貌美多才的女子到楚琙身邊,都被他給拒了。
但楚琙能登大位,甚至能順利長大,都離不開朱家的護佑,牛先生覺得送一個與朱家有舊的側妃入府,並不算為難楚琙。而且聞姑娘又不姓朱。
“太后娘娘已經將郭琪送到玉虛觀去了,”楚琙沒想到聞淵居然和朱季永有來往,“現在正是咱們需要李次輔支援之時,我連著納兩位側妃入府,先生覺得李次輔會怎麼想?”
牛先生躑躅片刻,訥訥道,“李次輔久經宦海,這點子事想來不會放在心上的,”他有些說不下去,他們覺得李家是門絕好的親事,其中有一條,不就是李庭蘭是李顯壬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嘛。
楚琙心裡默默算著要多久才能到陝州,“若我猜的沒錯,舅舅是準備讓聞淵入閣的吧?”雖然禮部大宗伯天然會該入內閣,之前的段丙和也是五位閣老之一。但建昭帝對聞淵還持保留態度,並沒有讓他入閣。
牛先生頷首,“三爺確實是這麼打算的,而且聞淵比李次輔年輕十多歲,資歷卻不差旁人什麼,所以……”朱季永的計劃是讓聞淵在李顯壬之後做新朝的首輔的。
怪不得當年靖安侯被稱為“朱半朝”呢,一個勳貴外戚,還是被抄家流放的,心裡眼裡卻將後十年的官場格局定好了,楚琙心中微凜,“若是這樣,那聞家姑娘就更不能入王府,李次輔雖然行事低調不爭,但先生仔細想想這些年他可曾真正吃過虧嗎?”
牛先生不說話了,為了能輔佐好楚琙,他可是將大晉朝堂上叫得上名號的大臣們的履歷扒了一遍,他們的為人行事,甚至政績陰私,幾乎做到信口拈來,這位李閣老更是他調查的重中之重,楚琙說的沒錯,能在宋旭濤那樣剛愎之人手下安坐次輔之位十年,看似淡然無爭實則分毫虧都不吃的李顯壬,又怎麼會是個好相與的呢?
就像這次,不論是他們留在京城的人,還是郭太后的人,都沒發現盧瀚要來伏殺楚琙,李顯壬那邊卻送來的訊息。想到李庭蘭身後不止有個商丘李氏,還有平江葉氏,牛先生一不小心捻斷了好幾根鬍鬚,“我會寫信和三爺仔細商量的”
“只是您的子嗣並不只是您一人之事,”到底有些不甘心,牛先生忍不住再次勸道,“即便不能從高門納個側妃入府,殿下也應該請太后娘娘為您選幾個合心意的身邊人。”
楚琙眼中諷意更深,“先生覺得皇上樂見我子孫滿堂嗎?先生不要忘了,太子雖然是國本,但若皇上執意要立晉王,便是我嫡子嫡女俱全,也與事無補。”
見牛先生終於不說話了,楚琙長吁口氣,將心中的躁意壓下,李庭蘭特意跑到陝州來必是有極重要的事要和自己說,卻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說什麼?關於婚事自己是問過她的意思的,楚琙記得很清楚,李顯壬的信上沒有明確的答覆,那現在她是來給自己答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