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何太太伸手將要過去看江老太太的王夫人摁住,“夫人且慢,老太太身邊的孝子賢媳呢,咱們先把話問清楚了,”她看著跪在地上的秦媽媽,“我且問你,你是李家下人,難道就看著你家姑娘在許家受罪?”
秦媽媽眼神躲閃,半晌才彷彿下定了決心,“奴婢是害怕,”她抹了把臉上的淚,“太太您嫁過來的晚,王夫人是知道的,當初跟在姑娘身邊的還有李嬤嬤,那是咱們府上大爺的乳母,以前葉太太還在李家的時候,待李嬤嬤也是極客氣的。”
王夫人已經臊的無地自容了,但還得撐著不能倒架,“我知道她,閣老大人也是一片舐犢之情,特意讓李嬤嬤跟著庭蘭到了葉家。”
秦媽媽的眼淚又落下來了,“夫人真是好記性,我和嬤嬤跟著姑娘還有太太去了高淳,後來太太又有了二姑娘,便老是將咱們府上送過來的東西偏給二姑娘,李嬤嬤看不過眼,就說了幾句,後來有一次,”秦媽媽翻眼想了想,“大姑娘那會兒五歲多,二姑娘三歲,二姑娘要搶大姑娘正吃的熱□□,結果丫鬟沒防備,將□□撒在了二姑娘身上,太太非說是大姑娘將二姑娘給燙著了,竟然罰大姑娘跪。”
這下連許以尚和葉氏都顧不得照顧江老太太了,葉氏衝過去要撕秦媽媽的嘴,“你個賤婢,哪有這樣的事?”
王夫人輕咳一聲,她身邊的媽媽已經快步過去將葉氏給擋了,“然後呢?”
秦媽媽鬆了口氣,“李嬤嬤自然是要護著大姑娘的,便和葉太太吵了起來,還說要帶著姑娘回李家,太太也毫不相讓,說她是姑娘的生母,姑娘不恤手足,她自然罰得,還說要趕李嬤嬤走,”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許以尚,“當時許大人在前頭聽見了,進來將兩人給勸住了。”
王夫人眉頭皺的更緊了,她知道秦媽媽特特說出當年的事,必然不會是替許家上下說好話的,就聽秦媽媽道,“可是沒過多久,李嬤嬤就病倒了,縣裡大夫說是水土不服,太太怕李嬤嬤把病氣過給姑娘們,就在外頭租了個院子將嬤嬤移了出去。”
秦媽媽說著說著放聲大哭,“王夫人,二太太,嬤嬤搬過去沒幾天就走了啊!水土不服,我們跟著許老爺在高淳已經快三年了,哪裡還有什麼水土不服?”
“這,竟然有這樣的事?”許以尚又驚又怒,轉頭看著葉氏,“敏兒?”
葉氏不敢和丈夫對視,“老爺休要聽這個賤婢胡說,這都是他們李家故意陷害我呢,他們想把庭蘭接回去,故意讓秦媽媽在這兒胡言亂語!”
王夫人卻是信了秦媽媽的話了,這種手段在內宅裡並不稀奇,李嬤嬤是已經脫藉的良民,背後有李閣老,又一手奶大了李澍,對葉氏全無好感,這樣的人呆在葉氏身邊,她能舒服才奇怪了。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葉氏再蠢也是她的小姑,也是姓葉的,這種把柄絕不能再往李家人手裡送了,王夫人輕嘆一聲,抬頭看著一臉無辜的許以尚,“之前的事咱們就不再提了,但庭蘭是李家的女兒,且不說她也想回去盡孝,便是她不肯回去,你也應該勸著你媳婦把人送回去。”
許以尚已經汗溼重衣,他沒想到這種隱秘的事居然被一個下人看在眼裡並記在心裡,還在十年之後喊了出來,現在若是再執意強留李庭蘭,只怕李家不會和自己干休的,“嫂子說的是,”他似乎被秦媽媽的話給打懵了,有些遲鈍的看向李庭蘭,“蘭兒,是父親疏忽了你,請你看在這麼多年為父是真的將你當女兒……”
如果說李庭蘭對葉氏全無感情,那對許以尚就是厭惡和鄙視了,如果他真像他所說的那樣當自己當成女兒,葉氏這個親孃又怎會如此?葉氏只不過是許以尚手裡的刀罷了,“大人切莫說這樣的話,您的良苦用心庭蘭沒齒不忘。”
看李庭蘭的態度王夫人就知道像李嬤嬤這樣的事只怕還不少,但現在絕不能再往深裡扒了,她輕輕嘆了口氣,“都別說了,既然老太太身體不舒服,你們夫妻合該好生在老人家跟前盡孝,至於庭蘭,就讓李大人和何太太先將人接回去罷。”她是看出來了,李庭蘭今天是必定要走的,不然只怕這事還有得鬧。從現在的形勢來看,鬧大了吃虧的只會是許家人。
何太太目的達到,立時滿臉喜色,她看著跪在地上的秦媽媽,“東西都收拾好了?”
秦媽媽小心翼翼地回話,“回太太的話,都收拾好了。”
“還請二嬸命人幫我搬一下行李,”李庭蘭院子裡的東西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至於我院子裡的丫頭,李家送來的隨我回去即可。”
女兒留不住了,而丈夫也對她生疑,葉氏雙目含淚,怒指李庭蘭,“走走走,你趕緊走,我就當沒生養過你這個不孝女!”
張嘴就給親生女兒蓋章不孝,何太太反唇相譏,“葉太太可真是個苦命人兒,生了兩個女兒,一個不孝,一個不悌,嘖嘖,不過你說我們庭蘭不孝我們李家是絕不會認的,這世上就沒見過放著親祖父不盡孝,硬留在別人家裡伺候一個連面都不見的老太太的,至於不悌,今天大家可是都看到了,你和許大人也是認下的了。”
事已至此,王夫人也不想再做什麼調停了,她疲憊的站起身,拉住還要和何太太鬥口的葉氏,在她胳膊上重重捏了一下,“時候不早了,你先將庭蘭送走,再回來服侍老太太。”
鬧來鬧去,李庭蘭還是要被帶回去?葉氏哪裡甘心,從小到大,她可是想做什麼就必定會達到目的的,回家養胎生產是如此,再嫁亦是如此,葉氏頓時淚如雨下,“嫂子,我太冤了,她怎麼能這麼對我?”
看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連站都站不住的小姑子,再看看神情平靜的李庭蘭,王夫人心裡不免覺得李庭蘭這個孩子太冷情了,但形勢比人強,就算是為了小姑子的名聲,這事也得就此作罷,“行了,親母女哪有隔夜仇,等庭蘭過去住些日子,必然會記起你的好的,到時候我帶她過來給你賠罪。”
何太太懶得理會這對姑嫂,她讓李清去外頭安排車馬,自己則拉了李庭蘭要去她的院子裡看看,“要我說你只帶了貼身之物回去便是,那些雜七雜八不值錢的東西,咱也不稀罕,回去之後看缺什麼,你只管去庫裡挑,庭蘭,嬸孃把話放在這兒,我和你二叔能有今天全是老太爺的恩德,我和你二叔再不會對你不好的。”
雖然上次何氏也是這樣表白心跡的,但李庭蘭對李清夫妻並沒有太深的印象,記憶裡李顯壬丟官歸鄉,李清也丟了在廣盈庫的差使,一家子跟著李顯壬回了商丘,之後她再沒見過他們,便是小說裡,也沒再提起他們,所以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李庭蘭還要再看,“我身邊的東西大多都是祖父和您叫人送來的,我想著還是一併拉回去的好。”
……
見李庭蘭帶著何太太出去了,王夫人長舒口氣,目光冷凜如冰,“別哭了,你還有臉在這兒哭?”
葉氏被王夫人的厲喝驚的一個哆嗦,下意識的去看許以尚,王夫人自然沒放過她的目光,冷笑一聲,“不爭氣的東西,你眼裡除了男人,還有沒有別的?”
許以尚沒想到王夫人會當著他的面斥責葉氏,心裡一突,忙揮手將屋裡的下人都散去了,“福娘也出去。”
“她出去做什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和她沒有關係?”王夫人不屑的看了許以尚一眼,“你不會覺得李家會就此罷休吧?”
葉氏連哭也顧不得了,“他們還想怎樣?”
“他們想怎樣?你不會覺得李家不敢把你怎麼樣吧?”王夫人拿手點著葉氏的額角,她想不明白,原本在閨中極為聰明伶俐的小姑怎麼會變成今天這種蠢笨無知的樣子,“你真以為這些年李家是怕了你?”
她復有滿臉嘲諷的看著許以尚,“許大人以為李閣老對你睜隻眼閉隻眼,是為什麼?”
許以尚已經是冷汗漣漣了,他當然知道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李庭蘭養在他們夫妻膝下?“大嫂,我們夫妻真的沒有苛待過庭蘭,”他看了一眼猶自一臉委屈的許福娘,“福娘是我和敏兒第一個孩子,確實是慣的狠了,但平時她和庭蘭的關係也是極好的。”
到這個時候了還拿話騙自己,王夫人呷了口茶碗裡已經冷透了的茶,“既然你們夫妻問心無愧,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我家老爺是庭蘭的親舅舅,只怕他知道了庭蘭受的委屈,也會心疼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葉昆也不管她了?葉氏一把拉住要站起身的王夫人,“嫂子?李家要做什麼?”心裡再恨李顯壬,葉氏也知道他們夫妻絕不是李顯壬的對手。
“李家要做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反正如果有人敢苛待我們葉家的女兒,我必是要雙倍討還的,”王夫人輕描淡寫的甩開葉氏的手,“你還記得當年在老家的時候,吳中知府的女兒和你起了爭執,他家是個什麼下場嗎?”
葉氏怎麼會忘?也是那次,她深刻體會到了葉家在吳中甚至在大晉的地位,便是堂堂知府又怎麼樣?惹了葉氏的女兒,照樣官位不保,甚至連那個她都記不清姓名的知府千金,聽說也被夫家退了婚事。
“可庭蘭是我女兒,這些年就算是我對她有所疏忽,不,我是更偏愛福娘一些,可她是姐姐,不該讓著妹妹一些嗎?若是李家因為這個報復我們,是不是太不講理了?他們要是敢,我,我就去,”葉氏咬著嘴唇,飛速的想著要怎麼報復回去。
“你去做什麼?跪在李閣老面前痛哭還是以死相脅?”王夫人無語的看了葉氏一眼,轉而向許以尚道,“若你還將我們侍郎府放在眼裡,那就管好你媳婦,老實待著,若再興風作浪,別怪我們葉家不認許家這門姻親。”
說到這兒,她又冷冷補了一句,“今年年底就要京察,你能被調回洛陽也能再次外放,你要真是個聰明人,就收起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這兩口子叫她今天狠狠丟了臉,王夫人也不再給二人留面子,“那個姓楚的破落戶的事這是李家還不知道,若是李閣老知道了,哼!”
王夫人把話說的這麼狠,江老太太哪還躺得住,她摁著桌沿直起身,“親家夫人,你們可不能不管我們啊,老婆子承認,我並不喜歡庭蘭,她畢竟不是我們姓許的,但我們許家老小對那個孩子從來沒有不好的心思,這些年她吃的用的雖然都是李家送來的,可若是我們這些長輩但凡黑心一些,那些東西哪能落到她的身上?您說是不是?”
王夫人的目光在許福娘身上一掃,語氣裡滿是譏誚,“敢情你們沒有貪墨庭蘭的東西還立了功了?”
“我家老爺的意思是:許家是葉家姻親不假,李家也曾是葉家姻親,若是以後許李兩家再有紛爭,葉家是必然躲不過的,但能做的也只是幫理不幫親。”
一番話說完,王夫人不顧許以尚和葉氏的殷勤挽留,徑直扶著丫鬟往許府外去,但她上了自家的馬車,並不著急著走,而是一直守在許府門外,靜靜的看著李清領著下人往外抬箱籠。
等看到許以尚親自送了何太太和李庭蘭登上馬車,又站在馬車外面絮絮說了許久方才轉身回府,而李府的馬車碌碌前行,王夫人才嘆了口氣,下令回府。
王夫人支援李庭蘭回李家,但並不希望她是以這種方式回去。可葉氏一而再的將把柄送到李家人手中,她這個嫂子也是迴天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