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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庭蘭比起來,雍和公主與胡蕊華其實更熟一些,這些年梁夫人入宮,都是由這位嫡長孫女服侍著的。雍和公主原也極喜歡胡蕊華大氣雍容的性子,若不是胡家和晉王湊到了一起,她還會和胡蕊華繼續交好下去。
這會兒看著面色蒼白唇色發青的胡蕊華,雍和公主心裡輕嘆,“胡姐姐怕是積食了,若是路上經過醫堂,不妨進去看看。”路上順道兒悄悄看個病,比回府就延醫被有心人傳出來要強。
胡蕊華這會兒也確實是胃如火燒如鯁在喉,但她沒心情再和雍和公主周旋,敷衍著應了一聲,曲膝辭了就要轉頭往宮外走。
而一直像個看客似的盧珍早就不耐煩了,若不是看胡蕊華的樣子著實可憐,她就搶在她前頭告辭了,這會兒便不再和雍和公主廢話,“公主殿下,臣女也不多留了。”
雍和本身就不怎麼喜歡盧珍目中無人的作派,偏她還是郭太后親自為秦王挑選的人,見她這麼無禮,只冷哼一聲,“來人,將盧姑娘妥帖的送到宮門那兒。”這麼個王妃真的是委屈自己那個二皇兄了。
李庭蘭記憶裡就沒有這麼個人存在,想來她和秦王的婚事是不能成的。只是她那個父親身份太特殊了,這讓她不得不對盧珍關注一二,也想著努力與之交好。今天沒尋到和盧珍搭話的機會,這讓她有些遺憾。
雍和公主看著遠去的胡蕊華,她還像平時那樣步履款款,連頭上的流蘇釵都紋絲不動,但雍和公主還是覺得她的背影透著狼狽。她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胡姑娘已經很難得了,”她那個三皇兄根本配不上胡蕊華。
李庭蘭抿嘴微笑,“公主說的是,臣女在許府的時候,就曾聽過胡姑娘的才名,”胡蕊華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她十六歲的時候,還被別人耍的團團轉呢。
雍和公主深深的看了李庭蘭一眼,李庭蘭給她的印象和她平時見到的清流世家的女兒們沒什麼不同,安靜沉穩謹言慎行的。若不是她有個當次輔的祖父,雍和公主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刻意和她結交。但現在看著李庭蘭黑白分明的眼睛,雍和公主突然有一種所有心思算度都被人看透的感覺,她不由心中一凜,強笑道,“哈,這樣啊,胡姑娘確實是京中閨秀的典範。便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時常誇讚她呢。”
她目光幽幽望向殿角那縷薄雲,“只是皇恩似雲,並不是總落在一處罷了。”當初的胡家也曾是方皇后拉攏的物件,只是在胡家明確倒向晉王之後,胡蕊華才成了方皇后的眼中釘。
皇恩是什麼李庭蘭不關心,她祖父並不是靠皇恩立足朝堂的,她也沒從這些皇族人中看到所謂的“恩義”,她並不想和雍和公主再繼續聊下去,只裝作沒聽懂的樣子,再次一福,告辭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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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家姑娘請您過去說幾句話,”李庭蘭甫一出宮門,一個青衣丫鬟便搶在枇杷幾個前頭迎了過來。
枇杷不悅的將那丫鬟擠到一邊,冷著臉道,“你是哪家出來的,連個規矩都不懂?”
那青衣丫鬟已經紅了臉,她家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剛才自家姑娘出來的時候這些人也看到了,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但未報家門也確實是她失禮了,她咬了咬嘴唇福了一福才道,“李姑娘,奴婢是胡祭酒府上的,我家姑娘想請姑娘移步說幾句話。”
李庭蘭對胡蕊華的好印象在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這一趟她也累了,懶得再和胡蕊華虛與委蛇,“你去和你家姑娘說,我有些累了,今天就不過去了,改日一定登門致歉。”至於改日是哪一日,那就不知道了。
青衣丫鬟沒想到李庭蘭會這麼直接拒絕她,要知道整個京城只有想和自家姑娘交好的,“李姑娘,我家姑娘在馬車上等您半天了。”
她等著她就得去?李庭蘭挑眉,“是嗎?那就請你家姑娘不必等了。”
說罷扶著枇杷的手,直接往自己那輛翠帷八寶車前走,“咱們快回去吧,二嬸兒還在家裡等著呢。”
胡蕊華就坐在馬車裡,看著李庭蘭登車而去,氣的一掌拍在窗欞上,“真是得志便猖狂!”她這是真覺得自己是板上釘釘的晉王妃了?
“咱們走!”等青衣丫鬟一回來,胡蕊華不待她回話,便揚聲吩咐。她的祖父只是祭酒,李庭蘭的祖父卻是次輔,她確實不如她背景顯赫,這口氣她不忍也得忍了。但她不能在李庭蘭跟前低一輩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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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琙站在不遠處默默的看完了全過程,等李庭蘭和胡蕊華的馬車都走了,才隨著小太監往慈寧宮去。
“來時你可遇盧姑娘了?”
郭太后年紀大了,午睡也就是小憩一會兒,見楚琙進來,揮手讓他免禮。
楚琙隨意在郭太后身邊坐了,點頭道,“不曾。”他是真沒瞧見盧珍,也幸虧沒遇到,楚琙實在不想和盧珍有什麼交集。
郭太后已經聽宮人報說盧珍一出慈寧宮就跑了的訊息,心裡對盧珍的行為也有些不滿意,但她是自己為孫子挑的最有助益的人選了,規矩上差些也只是小節。但她算著楚琙入宮的時間,以為兩人能碰上且說了陣子話呢,沒想到竟然岔開了,“那李家和胡家兩位姑娘呢?”
“在宮門處遇到了她們,我等她們走了才進來的。”
“你覺得她們兩個怎麼樣?可堪做你的弟婦?”郭太后心情不錯的和孫子說著八卦。
楚琙無奈的搖頭,“皇祖母,她們都是未出閣的姑娘,我怎好隨意評說?”
郭太后卻不肯放過他,“這裡都是自己人,你說了誰還會傳出去不成?那我問你,她們比盧姑娘如何?”
楚琙更無奈了,不論是李胡兩位,還是盧珍,他都沒多少印象,“皇祖母何苦為難孫兒?”
青柳姑姑被楚琙的窘態逗笑了,“娘娘其實最想問的是殿下覺得盧姑娘怎麼樣?她可是娘娘特意為殿下選的。”
楚琙對盧珍半點興趣也無,確切的說,他一點兒成親的想法都沒有,“孫兒並不想這個時候成婚。”
郭太后卻直接換了個話題,“你見到建寧侯了嗎?”
楚琙搖頭,朝中有規定,皇子不能結交大臣,何況他對這個建寧侯實在無感,“祖母,即便是孫兒要成親,建寧侯府也不是一個好選擇。”
郭太后目光微沉,一眼瞟過去,青柳姑姑便安靜的退了下去,順手掩上了內殿的門,“以前你並沒有和我說過這些。”
以前他也不知道郭太后要將盧珍塞給他的心意這麼堅定,“建寧侯在薊遼確實立了不少戰功,但他的所謂戰功裡藏了太多大晉百姓的血淚。”
大晉立朝百餘年,後三十年兩代皇帝倦政,朝臣忙於內鬥積弊日深。而這些深宮中的郭太后是看不到的,“建寧侯統兵十萬,可戶部每年只能發放一半軍餉,而這一半軍餉到薊遼時,連三分之一都剩不下了,這還是建寧侯乃皇上心腹的緣故。”
別的地方的駐軍,連三分之一都不會給,到軍士手中就更是了了無幾。
郭太后揉揉額頭,她對外頭的事並不是一無所知,這也是她覺得楚琙比另兩個孫子要強的原因,起碼楚琙這些年一直在民間,“你的意思是他瞞著皇帝做了許多不法事?”
“這些年不但邊關韃子時常來犯,便是薊遼兩地許多地方,也時不時會有小股反賊,”楚琙目光裡俱是冷意,“他每平叛一次,當地的百姓就會慘遭劫掠,他用他們的家產養兵,用他們的人頭報戰功。”
劫掠百姓,殺良冒功!郭太后倒抽一口冷氣,“這是真的?”
應該是真的,她的孫兒不會騙她,“你朱先生呢?”問罷她又輕聲道,“如今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廣東福建那邊其實也不比薊遼好到哪兒去,廣東水師裡,許多人殺敵並不比孫兒少,如今卻連個把總都不是,”他不被人貪功,也是因著廣東海道副使是郭太后的人罷了。
更可怕的是,當年先帝下令禁海,是因為不耐海上倭寇不停襲擾,可是禁海之後呢,小民不能下海捕漁,可世家大族的走私船卻猖獗起來,甚至還出現了官匪勾結的情況。
沉吟片刻,郭太后抬頭,目光再次堅定起來,“所以你才要坐上那個位置,只有你才能改變這一切!”
楚琙卻沒有這樣的雄心壯志,這些年在外頭聽的太多,見的太多,他覺得這個王朝早就從根子裡爛了,即便再奮力掙扎,也不過是杯水車薪,並不能夠真的救黎民於水火之中,反而叫那些附在百姓身上的國蠹們再苟活些年,倒不如一把火將這一切徹底燒燬,再建一個新世界。